简士芸一心为自己的女儿打算,自然无有不从,将此事牢记在心里,又寒暄几句,便告辞离去。
宫门外面,长兴侯陈亮已经等在那里,见简士芸出来,兴高采烈地道:“想不到圣上对我们岚儿这样宠爱。刚才给我们赐了一所宅子,还赐了匾,让我们在京城里头长住呢”
在京城里面做勋贵,当然比在陇西那个偏僻地方做地头蛇要好许多。
简士芸本来满腹心事,现在一听见圣上亲赐了宅子,立时喜出望外起来,问陈亮:“此话当真?”
长兴侯陈亮嗐了一声,道:“过午就有内侍去镇国公府传旨,让我们搬到新宅子里面去。”
简士芸方才放下心来,笑着对着西面“阿弥托佛”了一番,对长兴侯陈亮道:“侯爷,我们的女儿总算是苦尽甘来了。”
长兴侯陈亮此时浑然忘了当初被谢氏挑唆的时候,将自己的这个女儿当作是赔钱货,恨不得打包送给谢氏的娘家侄儿做填房算了,只是昂着头,志得意满地道:“我长兴侯的女儿,自然是德容言功,无一不精的大家闺秀。圣上不宠我女儿,还能宠谁?”
简士芸还有一丝理智,闻言赶紧捂了陈亮的嘴,笑道:“回去再说吧。这里人多口杂的,不小心就给岚昭仪惹麻烦了。”
长兴侯陈亮赶紧闭了嘴,点头称是,跟着简士芸一起回到镇国公府。
镇国公府里,贺宁馨和简飞扬同时听说了此事,互相对视一眼,心下了然,笑着恭喜简士芸和陈亮,道:“姑父、姑母,圣上对岚昭仪恩宠有加,我们也得进宫谢恩才是。”
长兴侯陈亮此时的腰杆直了许多,闻言大大咧咧地道:“你们就不用进宫添乱去了。岚昭仪如今荣宠正盛,趋奉她的人太多了。你们如今进宫,只会给她添麻烦。”
又以为自己看穿了简飞扬和贺宁馨的用心,对他们安慰道:“你们不用着急。侄儿如今因病赋闲在家,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儿。等你们表妹在宫里有了大出息,在圣上身边随便说几句话,就能给你官复原职,说不定更上一层楼呢。”
想起这事,长兴侯陈亮又拉着简士芸道:“我要赶紧传信回去,让他们带着孩子上京来。咱们就在京里长住,怎样?岚昭仪的哥哥这些年都没得差使,也得让她帮帮忙,给她哥哥谋个差使才是。”
简士芸唯唯诺诺,十分尴尬,不知是该答应,还是不该答应。
贺宁馨已经长眉轻挑,问简士芸道:“姑母,岚昭仪的哥哥是谁?”
简士芸满脸通红,狠狠地白了陈亮一眼,才对贺宁馨道:“岚昭仪并没有嫡亲哥哥。——那贱人谢氏生得儿子,早就应该赶出家门了,就你姑父舍不得。这么大岁数了,文不成,武不就,还在家里养着呢”原来说得是长兴侯以前的妾室谢氏所出的庶长子,当年还差一点做了长兴侯世子。
贺宁馨轻笑一声,点头道:“姑母有担待就行。我们都是外人,这些事情,姑父想不到的,姑母应该都帮岚昭仪想到才是。——姑母不知道,这宫里头,各个娘娘都是人精,家里人都是小心了又小心,生怕给宫里头的娘娘们添乱。若是如姑父这样,动辄让岚昭仪帮着给娘家人谋差使,我看岚昭仪在宫里头,也没有几天好日子过了。”
这话简士芸却不爱听,讪讪地道:“侄儿媳妇也忒谨慎了。依我看,有时候该争的也要争才是。一味地退让躲避,也不是事。——你看看我,当初就是一味退让,才让那个贱人最后鸠占雀巢,爬到了我头上。”说着,狠狠地瞪了长兴侯一眼。
长兴侯陈亮有些不好意思,忙道:“话可不能这么说。当初若不是我嘱咐人在庄子上看顾于你,你哪里能活到现在,看见女儿荣宠加身的时候呢?”
贺宁馨有些意外。听简士芸这话,明显跟她进宫前的口气大相径庭。看来必是岚昭仪跟她说了些什么,才让她改变了口风。
贺宁馨想起这一年多来,她一直为简飞扬担惊受怕,为他殚精竭虑地谋划相助,对岚昭仪那边就有些顾不上了,更是很少进宫里去跟岚昭仪说话。以前看岚昭仪还是个明白人,如今看来,宏宣帝的“荣宠”,真是能让任何一个女人忘了自己的初衷,生出好些个不该有的心思。也许,除了那个讳莫如深的皇贵妃以外。——只有皇贵妃当得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这八个字。
帝王明面上的宠,从来就是祸不是福。
可是自家如今的情形,不说自己有了身孕,要万分谨慎,就说要打消宏宣帝对镇国公府的疑虑,自己就不能再轻举妄动。
而岚昭仪那边,难道就由得她自生自灭?
想到这里,贺宁馨又对岚昭仪有几分怜惜。可怜她进宫以前,只是个没有多少见识的小姑娘,从小到大,又是在姨娘的打压下长大。虽然心性不坏,到底见识浅薄,定力不够。
而宏宣帝,宏宣帝这种男人,既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又阅历广博,心思机敏,聪慧绝顶,如今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只单纯作为一个男人来说,对年轻姑娘都是致命的诱惑。
这样的男人要是宠起一个女人,恐怕就连皇贵妃那样心性坚韧、经历坎坷的女人,都会有一瞬间的怔忡。更何况岚昭仪如今不过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而已。年少时的磨难,不过是家宅里的妻妾争风,哪里能够深刻到洞悉帝王不为人知的用意?
无与伦比的权势,天人一样的外貌,缠绵悱恻的眷宠,再加上对姑娘家小心思的洞若观火,这样的手段使出来,就算是鸩酒,也会让绝大多数女人心甘情愿地不醉不归吧……
简飞扬看见贺宁馨默不做声站在一旁,眼神微闪,便明白了她在想什么,忙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你不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能做得都做了,你也问心无愧。——如今只要顾着我和孩子就行了。”说着,伸手握了握贺宁馨的手。
贺宁馨警醒过来,回头看着简飞扬温柔地笑了笑。
有夫如此,妇复何求?
长兴侯陈亮丝毫没有注意到简飞扬和贺宁馨之间的情绪变化,只是笑着道:“俗话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你们姑母的话,乃是老成持重的至理名言,你们该多听一听才是。再说了,岚昭仪的亲哥哥,不比表哥亲?她能帮侄儿你谋差使,就不能帮她亲哥哥谋一谋?”说得好像简飞扬已经去请岚昭仪吹枕边风了一样。
听到这里,贺宁馨叹了口气,对着简飞扬摇了摇头,便转了话题,道:“姑父放心,我们是绝对不会请岚昭仪帮着谋差使的。我如今身子沉了,需要飞扬在家里照料。他又旧疾未愈,就算圣上让他出仕,他也是不肯的。”
简士芸到底是女人,感觉敏锐些,觑着贺宁馨的样子,好像心情不太好,心下也自忐忑,忙道:“侄儿媳妇说得也有道理。小心使得万年船,我们也当多提醒提醒岚昭仪才是。”说着,对着长兴侯陈亮使了使眼色。
简士芸这几年在长兴侯府,仗着镇国公府的威势,说一不二。长兴侯之前被贺宁馨派人收拾过,在家里也蔫了不少,对简士芸更是言听计从,闻言赶紧点头道:“有道理,有道理”
贺宁馨又笑了笑,使人过来道:“帮着大姑太太、大姑太爷收拾东西。准备香案,过午好接旨。”
长兴侯陈亮赶紧又谢过贺宁馨和简飞扬,转身跟着下人回去了。
简士芸走了几步,想起岚昭仪托付的话,又转身回来,对着贺宁馨道:“侄儿媳妇,岚昭仪有几句话,要跟侄儿媳妇说说。”
贺宁馨笑着道:“姑母太客气了。——这边请。”说着,侧身请简士芸去里面的暖阁里叙话。
简飞扬见状,便在后面说了一句:“我去外院书房了。”
贺宁馨头也不回地“嗯”了一声,跟着简士芸进到里面去了。
来到里间的炕上坐下,扶风使人送了两个茶杯进来,还有一些点心小食,和两盘刚切开的金黄色西南蜜瓜。
简士芸看了一眼贺宁馨的杯子里似乎是清水,问她:“为何只喝清水?敢是茶叶不合口?”
贺宁馨笑着摇摇头,道:“我如今身子沉,大夫说,最好少喝茶,多喝清水,吃些新鲜瓜果最好。”
简士芸点头道:“你这一胎是金贵,要好好养着才是。”又关切地道:“也不用太过小心。若是太看重了,反而折了福,倒是不美。”
贺宁馨忙应了,道:“姑母是过来人,自然比我们小辈懂得多。——多谢姑母提醒。”
简士芸笑着摆摆手,喝了口茶,才探身过去,有些神秘地问:“侄儿媳妇,你可知道,圣上为何忌讳听到‘解语花’三个字?”
贺宁馨心里一跳,嘴里便呛到了,咳嗽了几声,问简士芸:“姑母何出此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