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几天的时间,王三夫人便瘦得不成样子,原本圆润的下巴此刻尖尖露角,红润的面颊暗淡了光泽。后院,是女人的归宿,也是女人的坟墓。
王清云红着眼睛说道:“娘,祖母又对娘不好,连爹也不护着我们了。”
“你爹现在恨不得杀了我,哪里还会对我们好?”王三夫人道:“你祖母是个没脑子的,娘送了信去,锦城那边有娘的人,无意吹点风,你祖母便会先处置王英男,谁知,娘的人竟意外身亡。失算了!”
意外,意外,王三夫人突然双目圆睁。
或许这并不是意外,而是有人蓄谋。锦城那颗棋子她已经十几年没用了,可偏偏就在用的时候发生意外,天知道哪有这么多的意外!
是谁在背后操纵?
王英男吗?她不觉得他有这个能耐。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任王清音再接受不了,也不得不接受,她被怀疑身世了。
因为王家需要脸面,所以这件事情外人并不知道。但她们母子三人失势下人看在眼里,这几天,已有不少人捧高踩低。
女儿过得不好,王三夫人痛恨至极,却又不得不思考另一个问题,王清音的婚约。
姚家是大族,订下婚约之时乃她娘家如日中天之时,然而现在,她娘家不比当年,她与女儿又失势了,更有女儿和齐成玉的那段,姚家不可能不知道这些,至于为何没来退婚,那是因为姚家落不下脸。
但要是能拉下脸来……
到那个时候,清音再要找个好人家,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不能等到那个时候,必须先下手为强。
王三夫人斟酌半晌,拉着王清音的手道:“清儿,若娘让你不嫁姚安,你觉得如何?”
经过齐成玉的事情,王清音行事冷静了许多,诧惊之下问道:“娘为何这么说?”
王三夫人将自己的忧虑全盘说出,并道:“若我们主动退婚,一切都不一样了。”
王清音本就对姚风印象不好,齐成玉事件之后,她曾试着接受成为姚风妻子的事实,但往往怅然迷惘,听王三夫人这么说,反倒有些舒了口气。只是王三夫人的话,实行起来却并不是那么容易。
王清音皱眉道:“即便我们主动退婚,再谈终身大事,也找不到好人家。”
王三夫人摇了摇头,“若我们以此为退婚条件呢?”
以此为退婚条件,并提出条件让姚风替王清音找,就不一样了。整个沧州,除了出身北燕顶级世家的齐府,谁敢落姚风的面子。
退个婚,只让姚风为王清音寻好下家,姚风表面上推辞惋惜一番,也就勉为其难应下。
于是,退婚成功。
一时间,姚风又成为沧州黄金单身汉,惹一波又一波的适龄少女心血澎湃。
皆大欢喜的结局啊!
乐了一阵,顾长歌低声问齐成染,“王清音真不是王三爷的种?”
“是与不是不重要,王三爷相信不是便好。”齐成染淡淡道。
顾长歌恍然大悟,又问道:“我觉得你对王家所有人的心思的把握都很恰当,平日也没见你怎么在这块下功夫啊,神了!”
齐成染抿嘴不语,齐成染没下功夫,魏无极却是研究了很久。
姚风的事情了了,接下来,该收服王家了。
来日复仇,没银子可不行。
顾长歌既然在身侧帮他,那么只要事情不涉及到真正的身份,齐成染也就不瞒着她。当王英男跪在齐成染身前道谢时,顾长歌也在场。
王英男丝毫不觉得男儿膝下有黄金,伏在地上千恩万谢道:“多谢世子,这次全亏了世子,否则小的指不定被继母欺负成什么样儿呢,托世子的洪福,这次可扬眉吐气了一番。”
堂堂七尺男儿,竟一点都不顾及自身形象。
顾长歌摇摇头,还是他的成染看着顺眼,变化后的成染,似乎更合眼了。
王英男说个不停,一张巧嘴夸得齐成染的智商天上有地上无,古来无后世绝,见这等奉承居然没见齐成染开怀大笑,便知齐成染不好这口,于是非常有眼色的闭了嘴,说了句实在话,“世子英明,来日小的定对世子当牛做马。”
齐成染笑道:“不用来世,现在便可当牛做马了。”
“啊?”王英男有些反应不过来,这不是场面话吗,怎么还较真上了,齐国公府幕僚众多,比他更有用的数都数不尽,要他做什么。
齐成染眸光凝了一凝,王英男暗叫不好,忙自打嘴巴道自己有错,齐成染不说停,他不敢停,只求这位主子能饶过他。
顾长歌看了会儿笑话,觉得差不多了,便碰了碰齐成染的臂膀,齐成染道:“本世子似乎并没看到你的诚意。”
王英男暗暗叫道,忙道:“世子的事情就是小的事儿,世子让小的做什么小的便做什么,绝不敢有任何怨言。”
谁知,齐成染的脸却越来越沉,最后拂袖离开。
事儿呢?还没说啊!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还没说饶不饶自己。
王英男又向顾长歌求饶,顾长歌觉得王英男娘早死,好好的嫡子混成这样挺可怜的,便点头应下,答应着帮他美言几句。
待没了外人,顾长歌问道:“王家的事儿你打算怎么办?我瞧着王英男挺可怜的,该不会又让他像上一次一样,冒着生命危险办事儿吧。”
齐成染淡淡道:“只有对自己有利的事情,办起来才不会有水分,上次是王英男本就心存怨念,才顺利拿下。这一次,收服王家事关重大,同样的法子已行不通了。”
“那你的意思是?”
“王英男极重亡母,从她母亲下手吧。”
顾长歌皱眉道:“难不成让我办成他的母亲哄他?”
齐成染看了她一眼,笑道:“若你想,可以容你试试。”
她当然不想把自己扮老,瘪嘴道:“不和你开玩笑了,快说计划。”
齐成染走到书桌前,从一本厚重的列国通史里抽出一封书信,递给顾长歌。
顾长歌翻开,只见是一封再普通不过的家信,上面写着:
【素闻你行事唐突,锦城扬州千里之隔,外祖年迈不宜远行,唯有只言片语之叮嘱,齐世子能特意着人为外祖放心,便是可托之人。外祖一切都好,勿念,孙儿英男亲启】
原来,被齐成染指明暗中办事的亲随,正是去了扬州,王英男的外祖父家。
顾长歌又一次佩服齐成染的高瞻远瞩。才到沧州,就将怎么对付王英男的事情考虑到,神了。
晾够了王英男,齐成染将信给他。
王英男渐渐红了眼睛,娘的死,让外祖从此与王家断绝来往,最初的那几年,即便通信,外祖也只是与他两个。后来因他行事太过纨绔,伤了外祖的心,故此外祖连他也不来往了。现在,齐世子却送来了外祖的信。
感激之余,王英男面上心里都抑制不住激动之色。
“当日本世子住进沧州驿馆,念及你思念外祖,便命人送信,又特意嘱咐你外祖写信解你思念之苦,却不曾想,你竟烂泥扶不上墙,罢,我是没那能耐扭正你,你外祖的托付,要让他失望了。”齐成染淡淡不带一丝感情道。
王英男愣住,没反应过来,便见齐成染回了房。
一旁的顾长歌的双眼丝毫不掩鄙视,王英男想了半晌,才想到怎么回事,有些摸不着头脑的问顾长歌,“郡主,世子既然已经决定扭正小的,却为何又放弃?”
“因为你烂泥扶不上墙。”
王英男更是不解,“既要扭正,自是烂泥,若不如此,何须扭正?
“看来你还是不明白,古有不为五斗米折腰,可你的腰,似乎对所有人都折。”顾长歌摇头离去。
王英男浑身一震,他想到了自己求饶一把鼻涕一把泪,为感谢别人而毫无下限赔笑……
他并非没有自尊,只是曾经的屈辱,那些不被认知的黑暗早已磨损了他所有的尊严,让他觉得,男儿哭无妨,跪无妨,只要能达到目的,就都无所谓。
他知道这是被人所瞧不起的。
但曾经瞧不起他的那些人,他向来嗤之以鼻,然而今天,却让他真心感激之人失望了。是的,他能看出齐世子的失望,他应该失望。
王英男突然觉得有些沉重,那是自娘死后从未有过的沉重。
他想了很久,终于下了一个决定。
齐成染房间里的灯还未熄,他缓缓走去,轻轻敲了敲门,待门内一声“进来”,轻轻推门。
齐成染一脸含笑,用他不明白,却又有些明白的眼神看着他,笑道:“原本对你失望,却又觉得应该再给你一个机会,所以今晚,我房间里的灯会亮到天明。本世子终究没看错你,你还是来了。”
一股从未有过的暖意流过心头,那是一种区别于亲人,区别于朋友,区别于爱恋的感觉,王英男不知该说些什么,久久才哑声道:“世子厚爱,英男定不复厚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