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何处你且说来。”陈志望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微微皱眉。
齐莹道:“那番于女子的言论,在下却不这么认为,女子在家从父,应该是指在此女没有辨识能力的情况下,听从父亲的安排,出嫁乃人生大事,若是其父乱点鸳鸯谱,该当为何?娘家养育女儿数十年,付出半生心血,岂能只因嫁人,便断了联系,如那陌生人一般?”
陈志望声名在外,早已成为读书人的楷模,还乡以来备受世人敬重,哪里听过这般反驳,记得上一次被人反驳是什么时候?是他的政敌咄咄逼人,多少年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陈志望下意识地对这个年轻人极为不耐,但他尚有理智,没有昏了头脑,见这年轻人气度不凡,通身的气度不是小门小户养出来的,思维敏捷,明明早便想反驳却到底给了他脸面,懂礼数,如此以来,陈志望即便心中不爽,也对这年轻人发泄不出怒气。
他上上下下地打量完眼前的人,沉声说道:“你这番言论倒是新鲜,只是自古以来,女子便是男子的附属,女子地位卑微,阁下若是有心提高女子的地位,恐怕前路艰难啊!”
齐莹一震,下意识地想反驳,随即却发现,虽然她从未意识到提高女子的地位,但其实她已经有隐隐的想法了,只是没有系统的表现出来,这老先生倒是目光如炬,而自己身为小辈来反驳他,他却并不倚老卖老,还提醒自己前路艰难,齐莹觉得这老人可敬,是以方才生出的不舒服,尽数散去了。
齐莹又朝他深深地鞠了一躬,言语间带着感激,“多谢先生提醒,先生不怪在下无礼唐突,却好言相对,先生的气度,在下佩服。”
陈志望大笑,他这般年龄,岂会同年轻人争得面红脖子粗?他看着这个年轻人,笑道:“可会抚琴?”
“略懂一二。”
“可否与我合凑。”
“恭敬不如从命。”
齐莹这半点不推迟的态度,让陈志望察觉出了几分端倪,却原来,她并不知自己的身份,也好,没有身份的那层光环,这位年轻人的表现,该是最贴近真实的他。而他之所以提出合凑,就是想听听她此时的心境。
清幽的琴声响起,伴着另一曲淡淡的琴声,一追一赶,两两相凑,竟不显得丝毫违和。
一曲下来,陈志望长叹:“我学琴至今,已有五十余年了……”
齐莹心想自己从四岁开始学琴,至今已有整整十五年,而大户人家的男子,也大概这个年龄学习,这老先生七十余岁,大概幼时家境不太好,所以学得晚。
齐莹没想太多,只道:“先生琴技高超,在下佩服,在下输了。”
陈志望幽幽地看了她眼,齐莹颇为怪异,却听他道:“你的心境,已经远远地超出的同龄男子,你的心很平静,你很满足现在的生活,但是安于现状,可不是你这个年龄该做的事。”
齐莹讪讪道:“不瞒先生,在下最近遇到瓶颈,特外出走走,如今,的确过于安分。”
“冒昧一问,你遇到何事?”
“我经受的生意,笔笔亏损……”有势力的人想知道她的身份,她再想瞒着,查出来是迟早的事,而无关的人,即便她不瞒着,也无碍她的正常生活。
陈志望听之一愣,皱眉道:“你是商户?”
“是。”
陈志望淡淡一笑,“士农工商,你身为商户却到学堂闲逛,不怕学子们奋笔讨伐你?”
有顾长歌那样的朋友,耳濡目染之下,齐莹自然不会因为身份难为情,她笑道:“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我不觉得商户低贱,所以没有觉得自己糟蹋了书院。”
“你倒是看得开。”
齐莹笑笑,能因为她商户身份而疏远她的人,不可交,能在知道她商户的身份之后,却仍对她好的人,可交。
与陈志望先生告辞后,齐莹走出小院,这书院环境清幽,她打算在这里随便逛逛,借鉴借鉴,改明儿回锦城,她也办一所书院,她也想授课来着,世人不为女子建学堂,她便建几所试试,反正不缺钱,正好改善女子的地位。
当一个女人的见识广了,便不会局限于一方天地。
譬如,如果当初闺阁中的她早早地游走各方,她想,她大概不会选择听从命运的安排,嫁人,一辈子困在后院了。
书院占地很广,有学堂,有宿舍,有食堂,还有琴棋书画的各种训练所,有书馆,若遇不懂,齐莹便请教书院的学子。
忽然听到有人唤道:“公子留步……”
为方便进书院,以及长相问题,齐莹的打扮偏向文弱书生,书院里的学子,多数唤她先生,齐莹闻之,转过头来,就见一名二十余岁的书生朝她跑来。
“你是?你唤我何事?”
那书生道:“学生名唤张少龙,两年前中的举人,方才听陈先生和先生的合奏,惊为天人,学生斗胆,敢问张先生的名讳?”
方才那位老先生姓陈,洪城陈先生,志望书院,原来他便是名臣陈志望先生。齐莹这才恍然。
而听眼前这名举子的意思,她似乎,将自己当成陈志望先生的旧时或是来拜访陈志望先生的客人了。
齐莹笑道:“我叫吴惠恩。”
张少龙双眸一亮,“难道先生是京城吴家的后辈?”
京城吴家,可不就是她的外祖家崇厚伯府?
齐莹想了想,说道:“在下并非吴家后辈,只是碰巧了同姓罢了,初到贵院,机缘巧合与陈先生合奏一曲,此乃缘分。”
张少龙颇感失望,原本他还指望着碰到京城的贵人,认师门呢!
齐莹感到诧异,不解道:“在下冒昧一句,如今你年岁不大,才二十余岁便高中举人,可谓前途无量,你为何,却偏偏执着于贵人?”
张少龙讪讪道:“吴先生慧眼,我将前途寄予旁人身上,有辱读书人的高洁,让吴先生见笑了。”
齐莹轻轻摇头,“不能这么说,你年纪轻轻能考取举人,乃是你的真才实学,拜名家为师,大概是每个读书人的希望吧。”
张少龙苦笑,“我出身寒门,若要出仕,拜师是早晚的事,而我并没有同窗的聪慧,即便付出十倍的努力,也恐怕赶不上同窗,若无人提拔,恐怕永无出头之日。”
齐莹倍感诧异,“你为何如此妄自菲薄,整个北燕多少学子,你取得举人的功名岂是侥幸?这是你努力的成果,只要努力,就有收获!”
“为了考取举人的功名,三年来,我日日念书,不想旁事,日出开始念书,日落仍不能歇息,为不耽误我的学习,家里婚事都没给我说,而我的举人功名,却是排在最末一位的。”
“……”
齐莹汗。
她想到了自己经商似乎也是这般,但大概她没有经商的迫切感,又不是真的感兴趣,所以不能向张少龙这般坚持吧!
毕竟人家对读书寄予了无限希望,齐莹说不出让他寻求其他成功之法的话,只得宽慰他道:“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别灰心!”
张少龙失落地点了点头,大概齐莹是少有知道他笨,却没有取笑他的人,所以他问了句:“听吴先生的口音,不是洪城本地人,吴先生此番在洪城待多久?若是方便,在下想找吴先生聊聊。”
“大概……十天!”
齐莹每到一个地方,待得最多不过七八天,一般情况下,她只待四天,而这一次来到洪城,原本计划是五天,竟没想到遇到陈志望大人。
齐莹回忆自己和陈志望大人的对话,这个心胸宽广的老人,似乎对自己的印象并不坏,既然如此,齐莹突然有一个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