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的几位小姐都认得玉珺,见她身着官服,又道了一番喜,玉珺笑着一一应了,她们这才转移了话题,不知怎么,话锋就转到了刘如梅身上。
司马瑞珍当日也有去秋狝,晓得一些内幕,压低了声音道:“原本圣上顾念着安南将军屡立战功,想要给刘如梅一次机会,谁知道这件事传到了太后的耳朵里,太后盛怒,直言刘如梅魅惑圣上,致使圣上以身犯险,其心可诛,不可留她,为了以儆效尤,将刘如梅杖毙砸在宫前了!”
郑世宁冷声道:“她生了不该生的念头,死也应当。好在圣上没出什么事,若是出了什么大事,就是死一万个刘如梅也难以弥补!太后这是给那些心怀不轨的人敲一个警钟呐。”
几个人都噤了声,想着刘如梅纵然有天大的错,毕竟是从小一起的玩伴,如今说没了就没了,总有一些感慨。
玉珺从前就听说这位太后是个厉害的角色,行事雷厉风行,不动声色就能要了人的性命。若不是有些铁血手腕,她也不可能从一个小小的常在一路往上怕,成为当今的太后。当年她所受的折辱,在她成为太后的那一刻,都已经百倍千倍还给了施加在她身上的人,用卧薪尝胆来形容她丝毫不为过。
她正兀自出神,司马瑞珍拉了拉她的袖子低声道:“听说林将军被封为一等毅勇侯,林夫人被封为一品诰命夫人,按理今日林南蔷也会来赴宴,怎么只见林将军和夫人,却不见林南蔷的身影?”
玉珺放眼望去,果真不见林南蔷。在众夫人中端坐的李媛显得格外打眼,一群的夫人围绕在她的身边,不知道在奉承她什么,她脸上始终带着得意的笑,一一回应着。
“大约是她脸上的伤还未好,所以羞于出来见人?”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好几个人哄堂大笑,道:“听说咱们的京师第一美女如今变成了京师第一疯婆子,脸上的伤狰狞地可怕呐!”
“别瞎说!”司马瑞珍低声道:“你们不晓得,我听我爹说,太医院的金不换不知是研制出了什么神药,将林南蔷脸上的伤给治好了!我娘前些时候还去过她府上见了她一面,回来时候说,她瘦了些,伤比前些时候好多了,人也变得漂亮了!”
几个知道玉珺同林南蔷有过节的,齐齐看着她,像是等着她辟谣,玉珺笑笑地耸了耸肩道:“金大夫一向是太医院的鬼才,能研制出这样的好药也未尝不可。只是这药我也没见过,若当真奏效,林大小姐总会出来见人的。”
话正说着,太监尖细的嗓子突兀的响起:“皇上驾到!太后娘娘驾到!兰贵妃娘娘驾到!”
众人赶忙起身请安,山呼万岁后,皇上让众人平身,玉珺抬起头就瞧见乌兰,含着笑站在宁康帝的身边,早已经换掉了白日里穿的土默特族特有的服侍,穿着大周贵妃正红色的常服,乍看之下,简约而不失大气。眉间一点梅花妆,更显得她明艳动人。
一场战争,让当日那个在草原上叫嚣着要拼舞的小姑娘在短短的时日内成长,当日那样张扬拨扈的霸气摸样收敛了,显出另外一种气质来此刻的她尽显端庄持重,贵气十足却不乏温婉,站在身姿颀长的宁康帝身边,当真是龙章凤姿,天作之合。
许是感觉到她的目光,乌兰也扭头过来,二人视线端端接触,却能见乌兰微不可见对她笑了笑,玉珺微微欠身致意还礼。
等众人落了座,皇帝亲自给几位功臣赐了酒,丝乐之声顿起,宴会上,男人们开始推杯换盏,觥筹交错间,有的人喝的开始迷离了,有些人还强自撑着,玉珺担忧地看向李善周,因着他也升了官,前来祝贺的人已经让他喝下了几轮,他脸上依旧带着疏离的笑,见玉珺看她,轻轻摇了摇头,让她放心。
园子中正弹奏着一曲高山流水,身着宽袍大袖、服饰华丽的宫女们踏歌而舞,一首《扇舞丹青》,富于韵律,刚柔并济,令人陶醉。玉珺凝神去看时,舞蹈已近尾声,众人正是乏味之时,从丰泽园的东侧突然传来激越的鼓声,玉珺闻声望去,看见丰泽园东侧的戏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面大鼓,鼓面上站着位身着白衣的女子,广袖翩然,随着古典快速地舞动着,她的动作极快,连片舞衣翻动,像极了蓝天下随风而动的白云,尔后古典渐渐慢了下来,她的双手高举,像是在天空中自由翱翔的白鸽,那样隽永飘逸,光彩照人。
鼓点声渐渐消了,起初还背对着众人的女子回转过来,脸上罩着的轻纱笼住了她大半的脸,众人隐约看见她那对顾盼生辉的眼睛,她顿了顿脚步,轻启朱唇,如泣如诉的歌声缓缓流淌进每个人的心里。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何时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她低声吟唱着这一首《凤求凰》,当真是如泣如诉,如琢如磨,加之她的眼神,含笑流盼,欲说还休,在鼓面上,她的眼睛越过众人,直直落在宁康皇帝的身上,尔后一扫而过。
风吹动她脸上的纱,空气中似是飘荡着淡淡的清香,已经微醺的男人们屏住了呼吸,只看她窈窕若柳的身姿随歌轻舞,生出了招魂摄魄的魔力。
直到最后,鼓上的人停了舞步,止了歌声,所有的人仍旧沉浸在方才的意境中,久久不能自拔。
林南蔷微微一笑,从鼓上翩然而下,直至走到皇帝跟前,方才跪下,手举着酒杯,扬声道:“臣女给圣上、太后娘娘、贵妃娘娘请安,祝我大周千秋万代国运昌隆,永享太平!”
面纱拂落,一抬头,是巧笑倩兮,神采飞扬。
时间像是定格在那一瞬间,宁康帝的眼睛久久地停留在她的身上,直至乌兰捂着嘴轻笑:“圣上,兰儿才疏学浅,不知这曲子叫什么?”
宁康帝这才回过神来,笑道:“这是名曲《凤求凰》。”
“凤求凰?”乌兰顿了顿,笑道:“从前兰儿的父亲教过兰儿,这首《凤求凰》,表达的是司马相如和卓文君之间的感情。如今多用于表达男方对女方的无限倾慕……这位姑娘此时此地唱此一曲,祝我大周国运昌隆,永享太平,用意虽好,曲子选得只怕不太妥当。”
乌兰顿了顿,抬头望向宁康帝,嫣然浅笑:“兰儿自从落下悬崖,许多事情都记得不大真切。只是看这位姑娘却觉面善,隐约记得好像是京师的第一才女,不知兰儿是否记错了?”
宁康帝笑着点点头:“没记错,她正是京师的第一才女,毅勇侯的女儿林南蔷。当日她在草原上还曾与你共舞,一曲惊鸿技惊四座。”
“是呢,我脑海里也有印象!”乌兰阖掌,看向林南蔷的眼睛里却浮上一丝鄙夷:“既是第一才女,怎么犯这样的错误?”
“失忆……”林南蔷嘴里喃喃着,嘴里泛起一丝苦笑。若不是当日悬崖一战,或许此刻她们二人的位置就该互调。乌兰不过是占了先机罢了,可是不打紧,只要她还活着,总有一日,帝座之旁才是她的位置。
她谦虚地欠下身,道:“此舞本就分为两段,鼓上之舞气势磅礴、汹涌浩荡,仿佛千军万马尽在眼前,意谓我大周军队有如圣上手中宝剑,剑锋所指,所向披靡!尔后这首凤求凰,却是献给圣上及贵妃娘娘,愿圣上和娘娘永世恩爱、福泽绵长!”
她像是早就料到会有这一遭,一席话说的滴水不漏。话毕,席间乍然站起个人来,鼓掌道:“说得好!这一舞人美、舞美、意境更美!善均在此也借林小姐之舞,祝我大周国运昌隆,永享太平,愿圣上和娘娘永世恩爱、福泽绵长!”
他说着,便将手里杯中酒一饮而尽,群臣见状,纷纷起座,同声庆祝。
林南蔷一扫心中阴霾,直觉得神清气爽。可不够,这还远远不够。
等众人落了座,圣上让她起身,她才慢慢悠悠地起来,刚刚站定,却是身子晃了一晃,像是虚弱极了。
“小心!”
“蔷儿!”
太后和李媛竟是同时出声,说话间,李媛便从席间冲了出来,一把搀扶住摇摇欲坠的林南蔷。两人齐齐跪下,道:“臣妇(民女)御前失仪,臣妇(民女)有罪!”
林南蔷病弱西施胜三分,楚楚可怜的样子,谁还忍心苛责。
李媛低头道:“都怪臣妇没能劝住她。前些日子蔷儿遭了大难,身子一直未痊愈。可是她一听说大周打了胜战,有凤来仪,她便说定要为大周众将、为娘娘送上自己的一份心意……为了练这个舞,她几日几夜不曾合眼,才会……”
“娘……”林南蔷拍了拍她的手,让她住了声,自己却伏下身去道:“是民女不自量力,致使御前失仪,民女罪该万死!”
“今天可是个好日子,说什么不吉利的话!”一直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太后笑着朝她扬了扬手,道:“好孩子,你抬起头来让哀家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