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地里头常年都流传着一句话:下地种田不用学,人家咋的咱咋的。言下之意,即使没有种田的经验,只要跟着大部分的节奏种收,大致也差不多了。
夏天的雨狂野而粗暴,自那一日的雨过后又陆续下了几场。刚种下‘花’生黄豆等旱地作物要是遇上这样的天气可不太好,极容易因为地底积水泡坏种子而要补种。这几天地里种红薯的人也多了起来,很多人都把正在种的‘花’生暂时扔下了,赶着这趟雨水先把红薯种下去。张小柳观望了两天,觉得要是这时候把红薯种下去,却是极容易成活的。这也应了那句话,种田只有跟着大部分人的脚步才抓得准时间。
红薯‘插’藤就能活,预料了下半年还要种红薯,张小柳早就在菜地里种了一排用来发薯藤。这时候每段割成两柞长,带上锄头挑着沤好的‘肥’料,冒着雨就出发了。小麦年纪小,生怕淋了雨生病,是被勒令留在家里的。
上次收的黄豆估‘摸’着最后能出五六斗豆子,‘玉’米也有两大袋子,张小柳便把这些杂物都先搁下了,这次一整亩旱地都要种上红薯。那日锄地时听赵正则说起五叔家的小孙子送去上了‘私’塾,张小柳才意识到现在他们家里几个人都是眼前箩筐大的字也不认得一个的。因为他自己曾上过将近二十年的学,这段时间以来竟也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只是这时候想起来,如果能够让他们去认些字,别说做什么文章,能认些文书,学会写自己的名字也是很好的。否则,他们说起能断文识字的“灵均”时也不会是一脸羡慕的表情。
既然有了想法,当务之急就是存钱。虽说现在家里没什么进项,但是暂时也不用像其他人家尽想着给孩子攒钱说人家。没有多余的谷子变卖,家里甚至连一件值钱的家当都没有,菜地里的菜也只够管自家吃。如此种种,都想不到能换成银子的东西。最后想到若能养上一头大‘肥’猪,倒是能值几个钱。可是一年到头要喂的东西却不能少,张小柳只能寄希望于这块旱地种的红薯。
冬天的红薯个头一般都能长到比较大,所以他们挖沟时也挖得深。隔尺来距离‘插’一棵红薯藤,先覆盖一层细土,然后才撒上一层‘肥’料,最后把挖出来的垄填高。两人迎着细雨,用了一天半也把红薯种完了。这时候田里的秧苗也长出了一层细密的绿‘色’,田里山间,新的一季作物又开始生长了。
夏天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两三天的雨水过后,又是‘艳’阳当道。不过这时候大部分人家都把红薯种了下去,等地里的积水排完,又正好能种‘花’生了。可见对于这种天气,这里的人已经自有一套老到的法子来应付。
等着‘插’秧的时候当然不能闲着,这段时间正是山上草木最茂盛的时候,只是因为大家忙着田地,暂时没空上山,所以尚能自由的生长。农忙一过,大部分人家又忙着上山抢割棘草,砍柴。农家用的柴火最多,蒸饭做菜烧水,样样都少不了柴火,所以上山砍柴也是一年四季都不能落下。张小柳自认战斗力低速度慢,如果不趁这时候割些草回来,等家家户户都开始上山的时候,离得近些的棘草很快就要被割得‘精’光,到时候只能往更深的山里去。
早上先去田里看红薯,没有成活的及时补种上,中午太阳最大的时候就在家里结草绳。所谓草绳便是用几段禾秆接驳在一起的绳子,农家里也用得多,一般捆绑木柴、棘草、树枝用的都是这种草绳。他们也趁着禾秆还新鲜的时候多编些,留待以后再用。直到将近申时末,太阳开始转弱时才出发。
对于上山虽然还说不上驾轻就熟,但是两人也有了几次经验。现在的棘草还没怎么被收割过,走得也不远。到了山上,张小柳先去割棘草,赵正则就去砍柴。等到天稍微抹黑,也不论柴草多少就开始收拾东西下山。要是有剩余的挑不回去,就留到明天上山再一起挑回家。
小麦做饭的手艺越来越娴熟,而且也会自己到菜地里找材料,几乎都不用张小柳‘插’手了。天黑时回到家洗去一身泥污,然后能吃上可口的饭菜,比起许多还挣扎着存活的人也已经是享受。
晚饭后也没有多余的活动,四个人坐在赵正则扎的小竹椅上,旁边关着大‘鸡’的笼子咯咯声此起彼伏。远处不知谁夜黑才归家,引得‘门’前看家的狗一阵狂吠。这样围在屋前打发些时间,等到夜风凉下来或者打瞌睡了,就各自入屋睡觉。
不过这几天夜里最无聊的就数小柳和小松了。小麦自从有了针线篮,把上次裁衣服的剩碎布都收拾得好好的,最近正在琢磨着纳鞋子,常常凑着月光也要缝几针。赵正则也不时拿着他刻好的东西细看把玩,偶尔会见他第二天就对着比划的东西添些什么。
“咦,这段木你哪里找来的?”今天小松不耐困,早早就要去睡了。张小柳先把小麦和小松送入屋内看着他们睡下,再出来就见到赵正则手里拿着一段直径足有三四寸的褐‘色’木头苦思。
“就是在山上拾的桃枝,我把旁边的斜枝削了,就剩下这一块了。”赵正则转了转手上的木头,低声说。自从张小柳知道他喜欢拿着小刀在石头或者木块上刻刻画画,也并没有说过他什么,他就没有再隐瞒过,只要有空就时不时捡些石头回家。
听他这么一说,张小柳记起下午在山上时他确实说起过有一株桃树快要枯死了,还看到还拉了些掉落的枝吖回来,只是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么粗的枝。据说那株桃树已经有几十年,三四月可以看到满树桃‘花’,七八月时硕果累累。只是山桃的味道不怎么好,少有人摘来吃。
“这块木头你也想雕东西?”他靠在旁边坐下来,如果不是亲眼见到,实在让人很难想象在这样甚至还为温饱发愁的地方,也会有人如此闲情‘弄’雕刻这种东西。
“我见过秉文叔身上带的桃木如意,可好看了。”赵正则似乎默认了他的话,细细回想自己曾见过的东西,可是这块木头笔直,并无回头的弧度,显然是做不成如意的。
“秉文叔?”张小柳疑‘惑’地问。如意可不是一般人会佩戴在身上的东西,对于要干农活的人来说只是累赘,何况他也从未听过村里还有个叫秉文的人。
“你不知道秉文叔吗?他中秀才之后还回过村里祭祖,太叔公祠堂外挂了三天的鞭炮,我的名字也是他起的。”赵正则有些诧异,虽然那时他才五六岁,可是他至今还记得当时的热闹。不过这么说起来,小柳当时也只有三岁多,这几年村里讨论的人也少了,不知道似乎也不奇怪。
“秀才?”在他面前张小柳也无须掩饰,只当自己是完全对这人没印象了。听到对方是个读书人,才有了点兴趣,疑‘惑’地问。
“是啊,秉文叔一家都在镇上,念书在‘私’塾里也是最好的,很快就考中秀才了。后来听说还要去乡试呢!”
“乡试结果怎么样?”难怪赵家能在村里有点声望,原来还出过秀才。虽然现在人家已经不在村里了,但是毕竟同出一脉。只是在这里秀才也就仅能在乡里乡间博得些喝彩,最后能不能得到名声,还要看乡试,也即是能否中举。中举之后就能出官,也能入京应举。
“不知道,后来他们搬走了,我也没有听过消息。”赵正则摇了摇头,心里觉得秉文叔是个很厉害的人,但是也知道中举并不是轻易的事,所以内心并不肯定。
张小柳听了,倒是觉得也许根本没中。否则这种光宗耀祖的事,怎么也会回来说一说。他一直觉得奇怪,在一个村里这么多纯朴的名字里,还隐藏着“正则”“灵均”这种让人难以费解的名字。若是个秀才起的倒不奇怪了,约‘摸’又是出自什么诗文里的。
“你就是因为看了他的东西才喜欢刻这些东西的吗?”若真是如此,那个叫秉文的人对他的影响也并不是全无用处。
“不是,以前我爹爹就喜欢刻东西。”赵正则摇了摇头,记忆中爹爹坐在‘门’边攥着小刀刻东西的身影越来越模糊了,可是他始终记得爹爹抓着手教自己的感觉。
他侧着头回想许久,有些话也已经很难回想起来了:“我爹说,以前农闲时村里常有个外村的老人来卖这种桃核刻的小东西,他曾跟着学过一段时间。我小的时候很喜欢他刻的桃小猴桃小兔,他就教我握刀。”
张小柳第一次听他说起自己的事,听起来有些伤感,却不知该从何安慰。良久,才说:“你爹听起来真好,还跟你玩这些东西。”一般村里的孩子,哪个不是在棍‘棒’和呵斥下长大?其实他们未必知道什么棍‘棒’下出孝子的话,也不是不疼孩子,只是平日里养家不易,干活苦累,压力大脾气躁,做事自然冲动。雕刻这种‘精’细的小玩意,对大部分人来说只是‘浪’费时间。
赵正则‘露’出一个笑容,点了点头:“我爹爹对我和么么很好,以前大伯么蒸饭总是不蒸够,他每次都等我们吃饱了才吃。那时候他想和大伯家分开过,可是大伯么不太愿意。”现在想起来,按大伯么计较的个‘性’,大概也是看上他爹爹能帮着干活,而且吃饭的人比他家少。
张小柳其实也与他想到一块儿去了,只是不想他再伤感,并没有‘插’话,只慢慢听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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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在科举制度上说,秀才不算太难,中举之后才是正式踏入一个境界,可以入京应考或者做个小官。《范进中举》里面,他之前是秀才,张乡绅还是看不上他的,中了举之后就笑着拿银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