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国寺,一号院。
梅家。
闭门谢客多年的梅家,终于再次开门迎客。
梅家老九梅葆玖满脸亲近笑容的将李源迎进大门,过了影壁,就见梅家女主人福芝芳和女儿梅葆玥还有朱家溍的女儿朱传荣等在那。
李源“哎哟”了声,笑道:“福姨,二位姐姐,这可担不住啊。让小九儿出门迎个二百米意思意思就得了,怎还敢劳驾您三位?”
三个女人大笑,梅葆玖有些无语道:“源子,我可比你还年长四岁呢!”
福芝芳道:“小九,对李大夫要有礼貌。”
梅葆玖:“……”
朱传荣乐不可支道:“九弟,你现在的地位可比不上李医生呢。”
梅葆玥笑道:“父亲现在还在房间里和老舍先生他们说李医生呢,当初要不是李医生给他出的主意,让他下乡,去公社教社员们唱样板戏,他肯定坚持不到现在。这几年一直在乡下待着,虽然辛苦,但至少没那么危险。上面见他能深入农村,深入群众,还点名表扬了爸爸。李医生,快进屋吧。王世襄叔叔一直在嚷嚷,他的小老弟怎么还没到呢。李医生,王叔叔可真想您。”
李源哈哈一笑,然后正色道:“可能是被我的人品所感动……您看,他就不想九哥。”
梅葆玖:“……”
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响起,大美人王丹凤从里院走了出来,看着李源道:“李医生,快二十年没见了,你还是这么风趣幽默。”
已经不能算是大美人了,毕竟五十多岁了,但优雅仿佛刻在骨子里的。
李源关心道:“王姐姐,这些年您过的还好么?”
王丹凤绷不住,掩口笑的肩膀都颤了起来。
朱传荣受不了,过来朝李源肩膀上擂了一下,道:“太过分了!李医生,我们见面的时候,你可没这样关心过我!”
李源解释道:“盛海那边形势不是恶劣的多么,再说,您就住南锣鼓巷,好不好的我还能不知道?”
“呸!男人!”
梅葆玖在一旁小声啐道。
李源惊悚的看了他一眼,表情之生动,又让四个女人大笑不已。
王丹凤开玩笑道:“李医生,你太太怎么放心你出门哟。既有成熟的魅力,还这么风趣幽默。关键不见老,也快四十岁了吧,看起来还跟二十来岁似的。”
李源笑呵呵道:“可能是因为她知道我的道德品格还是非常值得信赖的,王姐姐,欢迎您得闲去我家做客,我在家哄孩子睡觉,都哼您的那首《小燕子》。”
没错,就是那首“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
一行人说笑着进了客厅。
见梅兰芳先生起身相迎,李源客气上前两步握手道:“梅先生,您太客气了。”
梅兰芳握着他的手,对朱家溍、王世襄、老舍和一位胖乎乎的戴眼镜的男人道:“就像我刚才所言,最危险的时候,是这位小友帮我找到了一条生路。”
王世襄嚷嚷道:“行了行了,都不是外人,大家都知道了……”不过又狐疑的看着李源道:“不对啊,你当时怎么没帮我出个主意?”
李源嘿嘿笑道:“您那实在没辙,您又不会唱戏。您看,会唱戏的大多没事。朱先生不也没事么?他还和小九唱了霸王别姬。他演霸王,小九是鸡。”
梅葆玖气的发抖,竖起兰花指指着李源斥道:“源子,欺人太甚!”
众人大笑!
梅兰芳给李源介绍那位眼生的,道:“这位是曹禺,《雷雨》、《日出》、《原野》,你肯定都读过。”
曹禺起身握手道:“百无一用是书生,相比于李医生撰写的《赤脚医生手册》,活民亿万,我的那点成就,实在不值一提。”
李源笑道:“流芳千古的肯定是您,医术会不断进步,赤脚医生是实在穷困没有办法的办法,早晚会退出历史的舞台。而《雷雨》《日出》和《原野》,却必然长存。”
曹禺高兴的用力握了握手。
众人落座后,梅兰芳神情感慨的道:“劫后余生,再次相见,恍若隔世。只盼望,永远不要再经历这样可怕的时代了。今日请大家来,就是想再见见面。说说话……”
一直没有出声的老舍忽然开口道:“李医生,那天在太平湖救我的,可是你?”
众人闻言纷纷愕然,不解的看向两人。
李源倒没否认,乐道:“那天正好拜访一个中医名家,回来路过太平湖时看到有人投湖,就过去捞了起来。是您啊?”
老舍脸上的痛苦显而易见,对梅兰芳等人道:“那天絜青举报了我,我被女中的学生带走,遭到了毒打。回到家后,在大雨中却怎么也敲不开家门。天地苍茫凄风凄雨,竟无我容身之处。心为绝望所噬,就去了太平湖,跳了下去。”
众人一阵惊呼,王世襄看向李源道:“没听你提起过。”
李源嘿了声,道:“这些年我救的人多了,不过太平湖那的确是唯一一个。”
老舍道:“冰冷的湖水刺的我清醒了过来,我后悔了。《正红旗下》还未写完,虽然被发妻所弃,但仍有人爱我……”
李源心中啧啧了声,倒也没出言讽刺什么。
这人渣虽然渣了些,但作品确实还不错。
他又不是道德天尊,不负责纠正天下道德事。
不过朱家溍就直了许多,道:“舒老,絜青大姐那件事的确做的不妥,但若说她弃你,却是过了。当年你一人离京,絜青大姐带着你老母亲和三个孩子在京城独活,多难呐。絜青大姐师从白石先生,一笔丹青惊艳多少人。可这样的女子,却承担起了一大家子。老太太去世后,她一个人撑着把老人家送走后,才带着三个孩子去找你。路上走了五十二天,到了川渝,你倒是和那个女秘书赵清阁一起逍遥快活着不见人,让她们母子人生地不熟的又待了二十多天。赵清阁跑去盛海,你又追去盛海。你要说真的爱上了别人也就算了,干脆离了,和赵清阁过吧。可偏偏还让絜青大姐又怀上了你们家老四……你又一直不肯和赵清阁断个彻底,害的人家现在都还未嫁人……”
眼见老舍先生头都抬不起来,面红耳赤无地自容,梅兰芳先生劝道:“季黄,得饶处且饶人吧。舍予兄并非品行败坏之人,只是一时间难以割舍,才酿成当日局面。”
老舍先生仰天长叹。
福芝芳却看着梅兰芳,哼哼一笑。
这位当年和孟小冬也是缠绵的很……
王世襄也劝老友:“你真是多管闲事!人家两口子床头打架床尾和,现在不也过的好好的?你那么好打抱不平,怎么不管管你这小老弟?”
李源莫名其妙道:“我怎么了?满四九城的人,谁不夸我一声仁义正直?”见梅葆玖刚要开口,他笑眯眯道:“老九除外。”
王丹凤笑道:“这话我信,像李医生这么出色的人,真想当个风流才子,那肯定早就名满四九城了。”
梅葆玖嘿嘿嘿……
在梅家吃了顿饭后,梅兰芳出去稍许后取了一支画卷而返,双手赠给李源道:“前些年,每每见你在此画前驻足观看,便知道你爱此画。只是当时环境艰难,季爰兄名声在外,又亲近湾湾,这画若在你手中,我担心会给你带来麻烦。今时局平和,不复有此忧患,今日便将这幅梅兰图送与小友。”
季爰,是张大千的字。
李源惊讶道:“梅先生,这是您与张大千先生、谢稚柳先生和吴湖帆先生共同创作的名画,不仅名贵非常,还有你们的友情在其中。我虽非常欣赏,但君子不夺人所好……”
梅兰芳浅笑道:“不碍事,我相信以后的生活环境一定会越来越宽松,这些老友大都还在……除了湖帆兄十年前不堪受辱,自尽而亡。但是,终还有相聚的机会。这幅画你如此喜欢,就拿去吧。”
福芝芳也准备了两个锦袋,放到李源手里道:“一个金佛、一个玉菩萨,听畅安说了,你新得了一双儿女。知道你马上又要外出了,就不等你请酒了。”
李源接到手里谢过后,数落王世襄道:“瞧瞧,瞧瞧,我福姨多大方!袁姨想把您家里那葫芦给我拿家里让儿子玩你都舍不得,忒小气!”
一群人笑,王世襄打着哈哈道:“要金玉容易,要那火绘葫芦免谈!那是四五年我送给荃猷的定情之物!”
等离开了梅府,王世襄、朱家溍和李源三人同路,王世襄招呼李源去芳嘉园坐坐,李源婉拒:“我得回四合院一趟。”
王世襄奇道:“你又不在那住了,回那干吗去?”
李源笑道:“得过去接接地气,你们这些人活的太雅,我得去接点俗气去。”
王世襄哈哈笑着朝李源伸手:“来,我先帮你保存一下这个梅兰图,回头你再来找我要。”
“去去去!”
李源躲开,哈哈笑道:“开什么玩笑,到你手里那还能要出来?王老哥,朱先生,咱们明年见!”
……
“哟!李主任,您这是怎么了?”
刚回到四合院,就看到一个脑袋缠着纱布的人坐在中院,旁边坐着易中海、刘海中和其他几个轧钢厂的工人,李源上前关心问道。
缠着纱布露半边脸的男人正是李怀德,他看到李源回来后,眼睛一亮,道:“哎呀,小李回来了!”
他站起身,有些激动道:“他们还说你多半不会回来,没想到,你回来了!小李,你现在调到哪里去了?”
李源笑眯眯道:“李主任,我现在调妇联去了。”
“……”
李怀德尴尬笑道:“妇联啊……好,妇联好啊,关注全国女性和儿童!”
刘海中在一旁眨着绿豆眼,好奇道:“源子,你怎么调那去了?”
李源无奈叹息一声道:“还不是大雪嘛,她现在也算是大领导了,和主任平级,不过据说还要往上升一些。所以就有人找我谈话了,让我发扬发扬风格,去妇联当个领导,多关爱关爱妇女儿童的身心健康,另外也照顾好大雪和家里孩子的生活。我有什么办法啊,官大一级压死人啊。”
刘海中哈喇子都快流下来了,绿豆眼快变成红豆眼了。
心中疯狂呐喊:这叫什么世道啊!!
李怀德也羡慕坏了,不过他这会儿在意的不是这个,他干咳了声,说道:“小李,有没有安静些的地方,有些事要和你谈谈。”
李源坦荡道:“行啊。咱们去后院……”
两人往后院去了,刘海中下意识的跟了过去,李源狐疑的回头看了眼,道:“二大爷,您不和您那老哥俩聊天了?”
刘海中“嗐”了声,道:“我和他们瞎白话什么?我来看看两位领导,有什么需要跑腿儿的地方……”
李源笑眯眯道:“老刘啊,你先去忙吧,有事就招呼你了。”
刘海中:“……”
李怀德嫌弃道:“去吧去吧,别跟着。”
刘海中点头哈腰的退了回去,朝着后院方向悄悄“呸”了声,对易中海道:“瞧那小人得志的样,还叫我老刘?!”
易中海淡淡道:“你和我们瞎白话什么?”
刘海中:“……”
傻柱坏笑道:“二大爷,人源子之前可敬着您呢,是您自己个儿喊人领导的,人家可不得配合您一下么?”
许大茂也不阴不阳道:“有人想当领导都快想疯了,结果干了没两天就让人撸了。这怎么回事啊二大爷?”
刘海中急眼了,道:“你……你们……”
阎埠贵呵呵笑道:“行了老刘,别再让里面听着了。唉,真没想到,源子居然这样就发达了。头一个老婆跑了,第二个老婆居然这么厉害,以前还有人笑话他娶了个农村丫头呢。嘿,可真行!”
傻柱看不上眼,道:“三大爷,得了吧您呐!当初笑话源子娶农村丫头的,就属您和三大妈笑的最欢实。也就是源子现在不住这了,不然早让您这老西变老东了。”
……
后院厢房。
李源让座后,笑道:“平时没住这,连杯热水也没有,主任,您甭见怪。”
李怀德“哎哟”了声,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道:“小李,你看我现在还有心情喝茶么?”
李源惊奇道:“主任,这是怎么着了呀?现在也不让斗人了,怎么落这个下场?”
李怀德凄然一笑,道:“别叫主任了,已经让我赋闲养伤了。上回得了你写的方子,当晚回家后就被一伙歹人给强闯家门,把我打晕后,还把家里的东西都抢劫一空!”
说的那叫一个咬牙切齿啊!
李怀德在轧钢厂这样一座拥有上万人的大厂里作威作福十年之久,积攒了不知多少好东西。
要知道,特殊时期,轧钢厂的保卫处管的可不止一个轧钢厂!
半个城东区几乎都在他权力的辐射范围内,光抄家就不知道抄了多少好东西。
本来从李源这得了药方后,就准备找门路跑路了。
这样既有一大笔金子傍身不说,连后续之财也有保证。
谁能想,歹人太过恶毒,不仅打了他一个半死,还把家里藏的好东西一扫而空。
光现金都有好几十万呢,再加上几皮箱的金银首饰、名贵古董珍玩,特别是还有一箱金条……
居然还都是他辛辛苦苦打包好,全现成的!
让人家一趟拉完!
心都在滴血啊!!
要不是狡兔三窟,他在另一处宅子还存有一部分积蓄,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看着李怀德满脸痛苦的模样,李源“哎哟”了声,急道:“您快报警啊!”
这个时候,安公部门是首批恢复秩序的强力机构。
李怀德心想我报个耙耙啊,那么多东西,真让人破了案,他比贼还先进去。
而且,他怀疑可能就是相关部门有人在对付他。
不然那么多东西,好多连他都准备放弃的瓷器都被搜刮一空,根本不是三五个人能办到的。
只是面上不能这么说,只苦涩道:“报了,人家在忙着查呢。可一时半会儿,哪有机会……”
李源开始翻解放包,从里拿出几张大黑十来,道:“主任,我手里就这么多了,您先拿去用……”
李怀德真感动了,握住李源的手道:“小李,你让我见到了,什么是真正的革掵友谊!不过,钱就不用了,还得麻烦你再把方子写一份,我往上面再送一次。看看有没有机会,去卫生医药单位工作……”
李源二话不说,起身就去找纸笔,回到桌边道:“主任您稍坐,我现在就写!”
很快,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李源就又书写好两份,叮嘱道:“一份是改良前的老方子,一份是改良后的。这回,您可千万要收好了!主任,我估计您以前的住处被人盯上了,这次回去,看看是不是找个其他地儿落脚,躲几天再出来……”
李怀德深表赞同,再次握手后,道:“小李,咱们后会有期!”
李源重重握手:“主任,保重!”
……
是夜,李怀德于藏身之处再度被袭,剩余的所藏之财也被洗劫一空。
当第二天,他被刺眼的阳光照醒时,看到空空如也的房间,连那副他最喜爱的明朝桌椅都没留下来,像极了那些年被他抄家后别人家的样子。
李怀德没有再起身,任凭眼泪横流……
难道,这就是报应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