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北风呼号,窗外花影张牙舞爪,枭鸟立在树梢凄声笑。
梅怜奴将床头灯吹熄,一霎屋内变得漆黑。她爬到床榻上,将绣帷掖在褥子下,掖紧,才躺进了被子里。
枕着菊花软枕,她往嘴里塞了点什么,片刻后,她压抑着痛苦之声,裹在被子里挣扎。
她盯着床顶,一双眼睛在黑暗里一闪一闪的幽幽亮。
她不能抠坏身子下的褥子,不能撕咬被子,只能强忍着万蚁食肉般的痒痛。
“啊……”丝丝痛吟还是从嘴里泄露了出来,梅怜奴一口咬住了自己的胳膊,一口就咬出了血,牙齿渗透肉皮。
关闭了一日一夜的太子府今日中门大开,史万年领着府内各路管事、宾客分作两班陈列左右,虽不敢喜笑颜开,个个脸上却是带着激动和希冀的神色。
马蹄哒哒,车轮滚滚,步兵咄咄,旌旗猎猎,史万年伸着脑袋往路上一瞧,喜上眉梢又赶紧压下,小声给其他人打手势,其他人立即肃容敛衽,抬头挺胸。
在前头开路的是右骁卫中郎将柏元珅和太子左监门率李飞鹰李将军,其后便是绣着龙腾凤舞图案的太子轿撵。
平安归京,按礼该先去见长平帝,一道谕旨下来却是省了,直接归府,无旨不许出府,一日三省,抄孝经百遍,自然更是不许和朝臣往来。
柏元珅下马,走到轿撵一侧,善解人意的道:“殿下,臣就不进去了,马上回府向父亲禀报您已平安归来。”
孟景灏心知,不是不想进,而是不能进,在路上他已从柏元珅的口里得知了京都形势,便点点头,“把珏哥儿送回来吧,孤既已回来了,就不好让珏哥儿继续留在秦国公府了。”
“是。”
有谕旨在前,此刻他们也不好多说话,更不能表现的多亲密,柏元珅领着骁卫打马离开。
李将军的职责就是守卫太子府,遂先行开路,轿撵在后缓缓进门。
“恭迎太子殿下。”史万年领着人跪在府门两侧第一次叩拜。
“都起来吧,进府再说话。”
“是。”
轿撵进府后,卫士们各安其职,随驾太监顶替了那部分离开的卫士。
张顺德领着福顺,张全领着小豆子,梅兰生领着花铃子,刘勰领着小禄子,这些太子近侍也都围上来表忠心,跟在轿撵后头入内院。
彼时,太子妃已经领着府内的女人们恭候在仪门外。
轿撵落地,孟景灏从里头走了出来,头戴金冠玉带,身穿黑底银丝绣团龙的长袍,脚蹬小龙靴,依旧魁伟威严,并没有消瘦,更没有受伤,太子妃立即就红了眼眶,虞侧妃淡淡的扫了孟景灏一眼就皱起了眉。
林侧妃见孟景灏无恙也很是高兴,却不见梅怜宝,心里就是一凉。
魏夫人、文夫人等都是喜极而泣,拿帕子抹眼睛。
“孤无事,让你们忧心了。”
话落便转身从轿撵里把梅怜宝抱了出来
见梅怜宝全须全尾的,没缺胳膊也没断腿,虞侧妃舒展了黛眉,便把目光挪向了别处,欣赏起了轿撵上的流苏。
林侧妃不曾遮掩自己的喜悦,隔空冲梅怜宝瞪眼睛,梅怜宝是有些心虚的,讨好的冲林侧妃笑。
太子妃上前来把住梅怜宝的手,感激道:“多亏了你,要不然殿下还不知会如何。”
孟景灏道:“宝侍妾为孤挡箭有功,即日起升为正四品夫人,太子妃,得闲去皇后那里请个懿旨。”
太子妃忙点头,“殿下不说,妾也想到了,待妹妹养好伤,妾就领着妹妹去拜见皇后娘娘。”
又摸了摸梅怜宝发烫的脸道:“殿下,秋夕斋正屋妾已命人收拾妥当了,也拢上了火盆,您快抱着妹妹去歇着吧。”
孟景灏点了点头,当真抱着梅怜宝往秋夕斋的方向走。
太子妃等人被落在后头,魏夫人等面色变幻不定,尤以文夫人为最,心头惴惴不安。
魏夫人瞧见了便笑道:“文姐姐莫不是怕了?”
“妹妹何出此言?”文夫人佯作不知。
魏夫人一笑,手搭在丫头的手上,对太子妃一礼,“想来今日殿下也不会再见我们了,太子妃,婢妾回去了。”
“连她都沉不住气了,往日她可不会先出头。”林侧妃碰碰虞侧妃的手臂道。
“你呢?”虞侧妃道。
“我?凭我和阿宝的交情,大不了和她一起侍寝去。”一说完,林侧妃就红了脸,有些后悔说这话。
虞侧妃难得笑出了声,“我等着看。”
“咳,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她虽倾城绝色,难道我就差了许多不成?”
“你承认她比你美了?”
林侧妃跺脚,“有你这样当着人面揭短的吗,不和你好了。”
冲太子妃行了礼,她也走了。虞侧妃跟在后头,漫步回自己的院子。
“你们也都散了吧。”太子妃挥挥手。
“是。”
走的走,散的散,一忽儿原本娇香绯艳的仪门处就空荡了下来,太子妃缓缓沉下了脸。
“咱们也走吧。”
带着绿袖,红珠左右二婢,太子妃往花园里来散心。
花园子里除了红梅便是迎春,一冬都赏腻了,太子妃便道:“算了,咱们回馨德殿吧。”
二婢察言观色,见太子妃不甚开怀,绿袖便小心问道:“您可是在忧虑宝夫人的事?依奴婢看来,即便她对殿下有了救命之恩,也越不过您去。”
“本宫自然知道。”太子妃斜睨了绿袖一眼,比先前更恼了些。
红珠把想法在心里转了几转,想了几想,才试探着道:“您可是为了五年之约?”
太子妃这才缓和了神色,拍拍红珠的手道:“还是你更懂本宫的心思。”
“冬去春来,五年之约将至,药汤该停了。而她们的心都要活起来了。五年,本宫却只得珏哥儿一个孩子,是本宫的肚子不争气。殿下已给足了本宫敬重。”太子妃一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不知想到什么,眉眼一横,太子妃悍然道:“珏哥儿就是本宫的命根子,谁若敢打珏哥儿的主意,本宫拼死也绝绕不了她!”
秋夕斋。
梅怜宝趴在温软的被子里,捂着屁股幽怨的瞪着孟景灏,“殿下也太狠了,现在还火辣辣的疼呢。”
话音一转忽然得意的笑起来,“不过,看在殿下抱着阿宝进门的份上,阿宝原谅殿下了。殿下,你可看到文夫人、魏夫人她们的脸色,那嫉妒呦,她们脸上厚厚的粉都挡不住。”
孟景灏看了看她红通通的脸蛋,又摸了下她的额头,确定她是真的发烧了,才道:“别人病了是病歪歪的,你病了,怎么还这么生龙活虎的。”
“这都是小事。”梅怜宝不在意的道,挤挤蹭蹭的又往他怀里挪,却忽然打了个喷嚏。
“孤在床边守着你不走,你乖乖的养病。”孟景灏看了张顺德一眼,张顺德忙上前来回话,“得到您的传话,太医早已请进府了。”
“请进来。”
梅怜宝老实的趴着,不舍的拽着孟景灏的手,“阿宝不想养病,养病的时候就见不到殿下了,唉。”
孟景灏知道她第一次心疾养病的时候,他没去看过她,让她害怕了,心里愧悔,便道:“这一次孤日日来瞧你可好?”
梅怜宝狐疑的瞅着孟景灏。
孟景灏心里越发愧疚,摸着她的脸道:“孤算是被父皇圈禁了,接下来很清闲,保证日日来瞧你。”
“哦。”梅怜宝应了一声。
“罢了,孤日日来瞧你你就信了。”
梅怜宝勾了勾唇,嘻嘻笑起来。孟景灏心知上她的当了,点了点她的鼻子。
此时太医进来了,孟景灏将锦账放了下来,将梅怜宝严严实实的挡住,只露出一截手臂。
太医是个花甲老头子,行礼后,坐着为梅怜宝诊脉,片刻后起身,移至外厅写药方,孟景灏跟出去询问病情。
锦账内的梅怜宝却是思索起孟景灏的话来,心里突突乱跳,现在就被圈禁了?
她记得上辈子,孟景灏被圈禁时双腿断掉了,整个人也颓废的不成样子,这辈子竟是提早被圈了?
但看孟景灏的神色,并不把被圈禁当回事,那就说明这次圈禁连他的皮毛都没伤到。
冬狩叛乱后,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但结果肯定和上辈子截然不同就是了。
她抢了梅怜奴的功劳,不知梅怜奴怎么样了。
“蓝玉。”
“奴婢在。”
“可知道冬狩后梅怜奴如何了?”
蓝玉道:“梅夫人为小皇孙挡了一刀,伤了肩头,在暮云斋养伤,太子妃免了她的请安礼。”
“什么?”梅怜宝激动的坐起来,一下牵扯了后背的箭伤,疼的龇牙咧嘴。
“您别激动,快趴着。”
梅怜宝重新趴下,捶床咒骂,“这个贱人。”
千防万防,防了孟景灏,却没想到她还能救下小皇孙。
又或者上辈子冬狩她也是因为救了小皇孙才被孟景灏青眼的?
烧的脑子涨,梅怜宝气的不做猜测了,先养病,养好再伺机而动,现在她算是得了孟景灏的宠爱了,又升了正经有诰命在身的夫人,可以做些别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