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取黄道吉日,供财神爷,名为临风轩的成衣铺在祥云坊开业了。
林花枝倒也没大张旗鼓,那日听闻陛下要传位于太子后,她心里也明白在这个节骨眼上要多少为林雨阳和张家着想,所以她名贴也没下,达官贵人也没请,平平静静张罗着把铺子开了起来。
可是,她不愿意并不代表别人不想来凑这份热闹,反正有心无心的,不管是冲林雨阳还是冲张家的面子,京里都多官员都让自家女眷或者借别的由头送来贺礼。
而当林花枝看到崔元的马车停在铺子外时,嘴角边扬起一丝不明深意的笑。
“林姑娘,恭喜恭喜,开业大吉。”
“大人真是客气了。”接过崔家小肆送上的贺礼,林花枝眼珠一转,往崔元马车上看了一眼。
崔元像知道她想什么,挨近她些,低声道:“严少白一会就来。”
抬头看他,林花枝神色略有些漠然的道:“他不用陪崔婷吗?”
“以严少白的性子,以前不论同你有什么纠结,今天他总是要来露一面的。再者,让他来不是你的意思吗?”崔元倒了解严少白,不过这最后一句怎么听上去隐隐像是有些不高兴。
林花枝哪管崔元为什么不高兴,瞅了他一眼,凉凉道:“招待不周,大人随意呀。”说完,准备撇下崔元去忙别的事。
可是崔元却在她转身的瞬间道:“我有一个好消息你听不听?”
这句话成功的将林花枝留了下来,回身向崔元看去,林花枝轻皱眉头:“好消息?不知大人指的是什么?”
可崔元却一笑:“林花枝,我大老远的来,你也不招呼我进去喝杯热茶吗?”
这算不算崔元在向她卖乖讨便宜?林花枝总觉自那日两人深谈后,崔元总会做出一些反常的事。当然,林花枝心里也明白,崔元向她示好无非是为了保全他自个。崔元一向同太子不和,虽有崔贵妃在暗中扶持,可是一旦明年开春后太子即位,恐怕崔元的日子就不如现在舒服。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崔元放下身段同林花枝交好,也算是向林雨阳和太子表明一种态度。
想到这,林花枝笑了起来,她同崔元一开始彼此的关系就已经定位,不过是相互利用罢了。如今见崔元示弱,林花枝没理由不享受这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蒙大人不弃,请屋里上座。”林花枝客气的将崔元请进临风轩,两人直接进了后堂。
一盏茶后,崔元才开口道:“本来昨日就该过来和你说一声,可陛下临时招我入宫说些杂事,只得拖到今日,望姑娘勿怪。”
呀,崔元真是越来越客气了。林花枝抿嘴一笑:“大人事务繁忙,当以国事为重。这等旁支末节的小事,不足为虑。”说官腔打大话,其实不是只有崔元一个人会,台面上该给的脸面林花枝一点不含糊,她就想看崔元又打什么鬼主意。
崔元看着她,眼底发亮,好一会后才接着道:“我还是习惯你对我凶巴巴的样子,大凡你这样和我客气,我就觉得咱俩生份了。”
林花枝忍不住暗中呸了他一口,真是给点颜色就开染坊,说不好听一些,就是太不要脸了。强忍骂人的冲动,林花枝什么也没说,只是端起了面前的茶杯。
“话说这三天,姑娘有没有想起什么?”
“大人是指那日提到的名字吗?”林花枝摇了摇头,“是有些熟悉,可是想了很久都不曾想起在什么地方见过那人。”这几天林花枝忙坏了,纵是有心去仔细想想什么时候又在什么地方见过叫彭富贵的人,可的确是有心无力,真想不起来。
听了这话,崔元眉头微微一挑,神色有些古怪的看着林花枝:“我原想,你总能想到些什么。”
林花枝不解:“大人,你这话……又是指什么?”
崔元唔了声,又看了眼林花枝,才道:“彭富贵是中州人氏,住在盘之城附近,十六岁时父母双亡,只有一个幼妹,不过才生下来不及一岁就送了亲戚。彭富贵家中生活比较清苦,几年前曾经到过江东城。”话到这崔元便打住,看着林花枝,似乎在提醒着她什么。
林花枝脑海里反复想着崔元这最后一句话,心底忽的生出一股很奇怪的感觉,带着一丝不安和害怕,可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心情呢?
这个时候,春白走了进来,冲崔元轻点一下头,然后凑近林花枝小声道:“严少白来了,在前面喝茶,你要不要去见见他?”
没想到严少白来的这么早,林花枝一愣后,忙轻声道:“我一会就出去,你先帮我招呼客人。”
春白点点头,略有些担心的看了她一眼后,退了出去。
崔元突然开口,问:“是严少白来了吧?”
林花枝嗯了一声,想了想她站起身:“大人百忙之中还抽空到我这小店里,真是让人倍感荣。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望大人见谅。”
“等一下。”崔元叫住她。
林花枝以为她刚刚那话的意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听懂便是逐客令,听不明白就请自便,她没空陪崔元。
“你如此熟悉陈素月的一切,那陈素月以前有没有告诉过你,她同严少白第一次见面的情形?”
林花枝皱起眉,对于陈素月而言,第一次遇到严少白绝对不是什么好回忆。林花枝不明白崔元怎么要提起这个,陈素月十四岁遇到严少白,其过程不仅没有任何风花雪月,反而充满了威胁。当日要不是严少白出手相助,可能陈素月小命就交待在那两个绑匪手里了。
等下,林花枝突然想起一件事,原以为早已经忘记,可是经崔元这么一提醒,她却想起来了,她想起彭富贵是谁了。
林花枝脸色一下变得苍白无血色,虽是想起可是似乎还不敢确认,抬眼看着崔元,林花枝忍不住问了一句:“当年……真是彭富贵?”
崔元点头:“是,这事千真万确。别说是你,恐怕连陈素月本人都不曾记得那事。当年陈素月也不过是十四岁的孩子,而你恐怕只有六七岁吧,记不住彭富贵那人也在常理之中。再者,陈家出了那样的丑事,也不想让人时时提起,所以在江东城里除了老一辈的人知道外,恐怕没多少人知道当年发生的事。不过,若你想知道当年陈素月具体经历了什么,你可以去问严少白。他也可算得上是当事人之一。”
林花枝面色灰白,崔元何须多言,若论当年发生了什么事,还有谁能比她这个当事人清楚?林花枝只觉她的心在一瞬间冷得没有任何感觉,钝钝的生痛,轻轻一碰便是鲜血淋淋。
勉强在脸上挤出一个笑,林花枝缓缓开口道:“是呀,那时陈素月太小了,突逢变故,那两个绑匪长什么模样她都不愿回想更不用说陈素月对外人提及当年的事。今天要不是有大人在一旁,恐怕我还真想不起来,那彭富贵就是当年绑架企图谋害陈素月的绑匪之一。”
那些一直想被她遗忘的回忆突然如潮水一般向她涌来,陈素月当年被救回来后,因是家丑,陈氏宗族那边要求知府大人速决那两个绑匪,不及半年,两个绑匪就被处了极刑。今天要不是崔元查出那些陈年旧事,恐怕林花枝一直都不找到这根源。
可是,她还是有一些事情不明白,她总感觉崔元还没把话说全了。
回转身重新坐下,林花枝问道:“也就是说,陈素月的死是因为彭富贵吗?”崔元特意提起这人,不可能没有下文。
崔元点点头:“是,可以这样说,陈素月为什么会中毒,起因便是彭富贵。”
“那么……也就是说,明月出事那天晚上,她去找我就是要告诉我彭富贵的事?”林花枝估计十有八九明月就是要同她说这事。
“我只能说有可能,虽然你掩饰的再好,可是明眼人还是看得出来你同陈素月关系不一般,因为你知道太多陈素月的事,也正是如此,明月才会想着去找你。不过我还有另外一个想法,明月去找你不一定是为彭富贵,恐怕是想向你求证什么。”
林花枝一怔,崔元这种推论也在情理中,正如之前所说,连她一时都没想起彭富贵是谁,恐怕明月也不一定知道彭富贵其人,更不用说明月知道陈素月是中毒而亡。那么明月想向她求证什么?
林花枝仔细想了想,明月出事之前,她曾在陈府差点遇害,事后虽然明月一直不承认,可是很多证据都表明了明月就是凶手,而林花枝从头到尾一直坚持认定是明月要害她。她还记得,当日明月不仅不承认,反而语气里隐隐有透露出她知道一些事情,那么按崔元的说法,明月想向她求证的事恐怕便是指她在陈府发生的事情。
想到这,林花枝才算真正明白了,难怪崔元一定要把她推在前面,不是因为太子即位的问题,而是这里面牵扯的人太多,不仅有明月,还有崔婷同严少白。而把这一切串在一起的便是死了的陈素月。
这个世间,没有人比她更了解陈素月,而也只有她才能一步一步把秘团解开。
林花枝心事重重,到了此时,事情已经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可以这样说,这是一个很大却很细密的阴谋,如此处心居虑,处处为营步步惊心,林花枝真的不敢想象是什么样的仇恨能把陷井挖的这么深,又如此阴毒。
崔元见林花枝脸上神色颇是不安,有释然有悲哀,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他看到的不过是冰山一角,发生的这一切以及事情背后被人刻意想要掩盖的真相又是什么,崔元完全猜不到也推断不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崔元问:“接下来,你想怎么办?”
怎么办?林花枝不由冷笑一声,她一向是龇牙必报的人,没有人能白白占她的便宜,更何况还欠了她一条命。
半晌,林花枝才轻声吐出四字:“引蛇出洞。”
欠我命债,拿命来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