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儿的话很合贾赦的心意,尤其是这句“咱们大房”,他满意地捻捻胡须:“可不是么,叫他们赶紧给我生个大胖小子出来!”
邢夫人也笑道:“可不是么。”她深恨二房抢了荣禧堂,又恨王夫人管着公中,给自己添了多少体己,不过既然儿子媳妇回来了也就罢了——王熙凤手上可是阔绰呢!更何况她无子,到底脚底板不稳,如今贾琏可不是送上门来给他当靠山了么!只要他肯拿她当亲娘,她也算是熬出头来了。
贾琏去了趟林府,回来就变成这个样子,天天去当差,王熙凤也一心侍奉邢夫人,贾母等看在眼里,偏偏又挑不出错来,如何不疑上刘煜?只是林府着实规矩森严,人家压根就不理你们家的奴才,喊个主子过去?小辈里头只有贾琏合适,人现在在衙门里头当差呢。要宝玉去跑腿?老太太才舍不得。
所以她们在正房里恨得牙痒痒,刘煜继续悠哉地过日子。
正如水溶所说,自打刘煜搬进了皇帝赏赐的超规格林府以后,京城里的势利眼才渐渐想起来,这个无依无靠、在他们看来只能依仗荣国公府鼻息的少年,是个简在帝心的状元爷。
一番观望后,京城里大部分人都承认,刘煜是个女婿的好人选。人又生得好,学问更是不错,如今也不跟义亲王那些浑人厮混了,性子渐渐沉稳,今后必然前途无量。如此。自然叫有女儿的人家惦记。
史家就是一出。保龄侯史鼐倒是没女儿,不过他哥哥史鼎有两个,大哥还留了个姑娘湘云。听说之前也是见过刘煜的,回来一问,说林哥哥对林姐姐真是没的说。前后这么一打听,就上了心。
刘煜条件多好啊,上面又没有长辈,嫁过去了就是当家主母,也不用立什么规矩。林家也富庶,累世家资就不说了,单只巡盐御史就是个肥缺。还是在扬州那鱼米之乡,林海一干可是十年啊。史鼎越想越觉得这样的“女婿”不能放过,只是这事怎么着也不该女方先谈,因而叫他媳妇徐氏去接住在贾府的湘云。顺便同贾母合计合计。
贾母素来不喜徐氏。又因为湘云时常抱怨婶娘们叫她做活,打听到了史家如今手头颇紧,若非史家一门双侯的确风头无两,她简直就不想和娘家亲近,因而徐氏才略略起了头,她就拿湘云是史家长女,还是已故大哥的女儿,更该重视之类的话堵上了。气得徐氏回了家。同弟媳叶氏一起骂了好久。不过,这并不妨碍贾母好好地思索徐氏说的话。可不是么。刘煜是多好的条件啊,谁嫁了刘煜,妥妥的就是未来的一等诰命夫人……
贾迎春倒是与刘煜年纪颇近,只是贾母素来不喜贾赦,又因为迎丫头性格怯懦,极不讨喜。倒是探春,能说会道,性子果决,又是养在嫡母名下的,算起来是贵妃的胞妹,林家小儿根基不稳,当不会拒绝才是。只是若是探春给了刘煜,这宝黛二人的婚事可就不成了……
惜春?别说年纪太小,便是合适了,也没得便宜东府啊,再者说了,四丫头也不知道怎么了,行事越发地孤僻,待人接物极是清冷,虽是这阖府上下唯一一个嫡女了,却还不及探春惹眼。
贾母这般想着,心思倒活络了起来,叫了贾政夫妇来商议。王夫人对探春向来是可有可不有的,何况如此一来,那小性儿又病弱的林姑娘自然就入不得贾家门,如何不允?便是贾政,他自己没有能科举入仕,便爱极刘煜才华,连连称是,喜不自胜。
不过史鼎的考虑也对,这事万没有女方先开口的道理,因而贾母便命探春姐妹以女孩儿们的名义邀刘煜并林黛玉入府。
刘煜请了林黛玉的教养嬷嬷同三个随侍嬷嬷一起随他们过去,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叫外男近了姑娘的身,众人哪里有不明白的?皆拍胸脯称是,及至嬷嬷们出外间煮茶,刘煜才叹了口气:“妹妹嫌我多事么?”
“怎么会?”如果是之前的林黛玉,或许会有这样的想法,但是重生一回,再是多愁善感的林妹妹也警醒了一些。
“好妹妹。”刘煜满意的一笑,轻声说道:“咱们一言一行都代表了林家的教养,我不敢贪赃枉法,怕误了林家的男儿名声,而妹妹你,别人家看你,就是看我们林家所有女孩儿的修养。妹妹别怨我多事,哥哥何尝不愿意你开开心心地跟姐妹们一块儿玩,实在是……”
林黛玉忙道:“我知道哥哥都是为我好。”
“我知道荣国公府里头丫鬟小姐的都是玩在一块的,但是妹妹,他们是武功起家,咱们……好吧,咱们祖上也是,可是父亲是探花出身,我也不怕吓着妹妹,咱们家结亲,只交文臣,好不好?”
林黛玉羞红了脸,恼道:“哥哥同我说这些干什么?!”
刘煜笑道:“我前儿个,在妹妹房里倒出来的碎纸里头看到了一本西厢。”
林黛玉愕然地看着他。
“别这样,我也不是一开始就学好的,当年这些本子,也是偷偷地度过一些,可不比四书五经有意思得多。西厢是元稹写的,这人不是什么好人,当日高娶了豪门贵女,助自己仕途顺畅,妻子没了还弄出来几首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可惜悼亡诗才写了没个把月就纳了妾,十足的伪君子,后来还同薛涛牵扯不清,你不要看他的书。”
林黛玉那日里偷偷看了一眼闲书,读来觉得辞藻华美,唇齿留香,倒也没有多想,然而看了那莺莺为了情郎不顾父母,叫老母亲痛苦。便放下没看,撕碎了叫人扔了。如今还怕哥哥要怪他,谁知刘煜却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刘煜低头笑道:“我同你说这些干什么。你还小呢。不过记着吧,多少人,说的比做的好听,觉得妹妹是自己的心肝,姐姐是自个儿的脾肾,哪个都舍不得丢,这些人。多半就是写这些杂书本子的。”
林黛玉被他说得笑起来:“哥哥教训的是,我以后再也不看了。”
刘煜忽然道:“也没什么。那些闲书,罢罢。你日后莫要看西厢,我有原本的莺莺传,你且看一看。”
林黛玉不肯。
“看吧,我胡混的时候。这些闲书不知道看了多少。你看我可曾误入歧途?不过是心正罢了。”
林黛玉又臊又恼,却也有好奇,只得跟着刘煜看了他找来的珍本莺莺传。
这西厢虽是由元稹的本子改来的,结局却大不相同。莺莺传里头讲的却是书生始乱终弃的故事。而莺莺,自打自荐枕席后,也明白自己再难觅得良人,孤苦终老,书生却是平步青云。不知道功成名就,怀抱娇妻美妾时。可还记得那年少时的糊涂。
林黛玉看了,感怀前世境遇,不禁泪流满面。
“以后莫要看闲书了。”刘煜轻声道。
林黛玉点头称是。
“规矩这东西虽然苛刻,然而它存在了这么久,总是有道理有好处的。儿女私情,不可为之!”刘煜又嘱咐了两句,唤嬷嬷进来给林黛玉倒茶,这才走了。就算是重生了一回,但到底不过是十几岁的少女,刘煜真怕林黛玉还是拎不清,故而才时时刻刻寻找机会教育她。如今看来,效果还不错。
刘煜在去荣国公府的路上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如果贾母要提林黛玉的婚事,他就说孝中不论嫁娶。若是说林黛玉渐渐大了现在就该考虑,他就回妹妹还小。虽然目前看起来,那贾宝玉是天道看好的“男主”人选,但为了顺利的获取“缺失法则”,他是绝对不希望看到贾宝玉去分享林黛玉这个世界之子的大气运的。
就算因此搅乱了天道的“剧本”,刘煜也是必须这么做的。要知道,以这个世界的规则来说,他一个状元郎,希望妹妹嫁个有出息的读书人,这是绝对正常的!上千世界的天道虽然对世事具备超强的掌控力,但天道至公,它也有必须要遵守的规则,只要刘煜不暴露出“异数”的首尾,天道就绝对不可能直接针对他!
及至了荣国公府,先去拜见老太君,刘煜行了个虚礼,冷眼瞧着史太君竟然毫不推辞地受了,忍不住叹了口气,分宾主坐下,贾迎春等给他行了礼,便由李纨领着,要往园子里去。刘煜瞅着贾宝玉也要跟着的样子,当即插话道:“说起来,听闻府上修了园子,都是宝玉亲自提的字?我心向往久矣,奈何在孝中,不敢冲撞贵妃,如今,可否请宝玉作陪,带我游赏一番?”
贾母见贾宝玉不甚乐意的样子,知道他的心思,又想同刘煜说些话,便道:“既然这样,不若我老婆子也去凑回热闹,咱去园子里逛逛,回头就在那儿摆席。”
大观园风景着实精妙,一进去,先是一座假山挡住了风景,不叫人一眼瞧了去,贾宝玉题之:曲径通幽处。刘煜点头道:“常闻宝玉于诗词上最是精通,果真如此。妙用典故,大气自得。”
贾母等自是得意,口上仍说着:“你不要夸他,越发上脸了。”
再往前走,便到了沁芳亭。刘煜瞧着那对子,只冲林黛玉微微一笑,林黛玉低头巧笑不语。原来他家园子里也有这么一处,于溪上高石上的亭子,刘煜对这些吟诗作对的是真的不精通,看见这亭子四周皆是梅树,冬天时在那儿赏梅看雪最是适宜,便要取名叫“梅雪”,叫林黛玉一通好笑,最后取名“晚照”。
丫鬟婆子们簇拥着往前,瞧过了稻香村等处,便至一处清静幽雅的居所,翠竹丛丛。梨花娇杏,青翠中露出一处三间房舍来,极是雅静。刘煜点头道:“若能夏夜在此读书。也不枉了。”
贾宝玉听闻后皱起眉来:“老爷当初也这么说。”
贾母笑道:“可见是个好地方。”又道,“这里是潇湘馆,前些时候她们姐妹几个分院子,宝玉问黛玉要哪个,听说黛玉是喜爱这个的?这几天就住在这里罢。”
林黛玉虽喜爱此处清净,比别处更幽然些,但这里与贾宝玉的到底太近了。门户相对,着实不宜,正想着推辞呢。刘煜笑道:“妹妹生来便有咳症,只敢拣那宽敞明亮,日头足的屋子给她住,她爱竹子。我也只敢在她屋后头种些。这里虽好,到底有些凉意,实在不敢叫她住着。”
贾母虽是不喜,然而他说得俱是。贾宝玉听了只觉得失望,又听说是为了林妹妹的身子好,也只得忍了。
贾探春笑道:“林哥哥虽说是管着林妹妹,倒是真心地对林妹妹好。”
林黛玉笑而不语,倒是贾母来了兴致。偷偷打量刘煜,见刘煜只顾着看风景。并不多瞧贾探春一眼,不禁泄气。然到底是不肯放弃的,席间倒是提过几次林黛玉的教养问题,刘煜只当没听懂,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横竖就是那么一回事,姑娘们都在面前,她居然就被刘煜的插科打诨气得直截了当地问道:“林哥儿的婚事有什么打算呢?”
不光刘煜,满座都有些愕然了。几个女孩们羞得连声要告退,刘煜抓抓头发,笑道:“这事儿我可做不得主,皇上说了,要亲自为我相看。”
贾母瞪大眼睛:“皇上要亲自为你议亲?”
“是啊,估计守孝结束就有定论了。”
对于一干富贵众人来说,皇帝亲自指婚可是莫大的荣耀,而由此她们也算是看出这个让她们着恼的林家小子是如何的简在帝心了。眼珠子转了转,王夫人突然道:“你可有心上人了?以皇上对你的宠信,想必不会拒绝你自己提出的人选吧?!”
“我还在孝中呢。”刘煜挑挑眉,暗自嘲讽,我又不是你那混不清的凤凰蛋儿,怎么可能在孝里谈些情情爱爱的?就算有,那也不可能告诉你们这些外人啊?!
贾母似乎领会到了王夫人的意思,也道:“林哥儿今后前程远大,可是得挑个好姑娘,知根知底是最好……”她言谈里的意思不光刘煜,连林黛玉和李纨等人也有些明白,三春几个云英未嫁的姑娘都羞红了脸,坐立难安,心思各异。
刘煜打了个哈哈,淡淡的道:“我又不是宝兄弟,没出入国女子闺房,如何知道姑娘的根底?”
凤姐不在,王夫人素来笨嘴咋舌的,这事也由不得姑娘们开口,李纨只得站出来打圆场:“老太太也是心疼林兄弟,怕林兄弟家里头没个尊长的,耽误了大事。不过,皇上英明神武,必定顾虑周全,决计不会让林兄弟家宅不宁的……”
贾母等这才不言语,刘煜又说了孝中不听戏,贾宝玉越发觉得他没兴致,还给林妹妹找了那么些个阻止他亲近的坏婆子,实在可恶。
刘煜走后,贾母气得太阳穴都疼了,眼睛前一阵金光,唬得王夫人等连忙让喊太医,好容易安顿下来了,叫姑娘们同贾宝玉自回园子里歇息,她同王夫人有话要说。邢夫人本来就绝了讨老太太欢心的心思,乐得回自己院子里逗弄大姐儿去了。
贾母叹道:“我活了这么多年,就没有见过这么不给长辈,不给荣国公府面子的!”
王夫人劝道:“老太太何必为了他气坏身子?想林小子这么不识时务,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去,总有人收拾他的,三丫头不跟他也好,省的连累咱们家。”
更有周瑞家的在一边加油添醋:“可不是么,这林哥儿不知好歹,连三姑娘这样的品貌也看不上,我看谁家敢把女儿嫁给他,夺荣国公府的面子呢!”
贾母眼神里头透出一股子狠厉来:“噤声!谁说我们要把三丫头给他了?哪个说的!”她的声音老迈却流露着不容置喙的威严来,“谁要是敢让我听到什么不该听到的。仔细你们的皮!”
王夫人同周瑞家的咋舌,讷讷不敢言。及至回了自己的屋子,王夫人才冷笑道:“成天的说是高看我们二房一等。叫大老爷大太太指着说偏心,你瞧瞧,这哪里有偏心的样子呢,横竖府里头她最大,我们好心劝她,她不乐意就是一通骂。我是笨嘴拙舌的了,说两句心里话都不行了。”
周瑞家的赶忙劝道:“太太。老太太怕是担心三姑娘的名声吧。”
贾探春的名声王夫人倒也不算太在意,不过她摆惯了慈祥宽厚的仪态,当然不会直说。只道:“老太太房里才几个小丫头,都是她自己挑的,我们娘俩就说说话,谁会传出去。真要有人说了。那些丫头可是老太太自己挑出来,说是多机灵多贴心,就是我们也不敢轻易得罪的好丫头呢。况且,探丫头是娘娘的胞妹,谁敢坏她的名声?!”
周瑞家的深以为然:“太太,老太太也这么大了,还能有几年呢,您就再忍一忍。且顺着她吧。”
“不忍还能怎么样呢。”王夫人也叹道,“你以为我想管林小子的闲事呢?我不就是怕林家丫头受嫂子的委屈。她老子娘留给她的东西都叫哥嫂贪了去么?当年她娘出嫁的时候,那十里红妆你是见过的,林小子初入朝堂,没得个依仗,还不得到处砸银子,林家丫头又是个不懂事的,最后也不知道还能保下几分家私呢。”
周瑞家的陪着主子长吁短叹了一回,又伺候她用了饭,这才回自己的屋子去,正巧今儿个她女儿女婿来了,忙叫厨房弄两个好菜来,一家人吃着乐和乐和,她女儿是个会察言观色的:“妈脸色不大对,谁惹了妈妈不成?”
这人吧,受了气总喜欢跟人抱怨抱怨,叫听得人替她骂两句,既成全自己大方的脸面,又听得舒坦。周瑞家的是不敢说贾母和王夫人的坏话的,因而就把那刘煜的不识好歹说了一通。她女婿名叫冷子兴,在外头开了家古董店,认识的人多,此时听了就笑起来:“原来是他啊。”
周瑞家的来了兴趣:“你知道他?”
“何止听说过,我还亲眼见过呢。七八个月之前他还是京城有名的顽主,和义亲王那一帮人吃喝嫖赌、打架斗殴,光是顺天府就进了不下十次,是人人敬而远之的‘鬼见愁’。您老人家身在内宅,也不会有人将外面爷们儿的事情特意传进来,故此才不清楚那位林状元的诺大名头。据说,那位林状元想出来的风-流招数,就连最最低贱的暗门窑姐儿也是羞于应承。”冷子兴奇道,“这么个名声全毁的人物,怎么敢嫌弃荣国公府的姑娘?”
他媳妇笑道:“不是说皇上要为他亲自议亲吗?”
“就算皇上要为林状元相看姑娘,那也得有人愿意才行啊!”冷子兴显摆着自己的见识:“虽然林状元才貌双全,又有皇上的宠信,但他的根基太薄了,行事又太过猖狂,当朝的重臣可真心看不上他。况且,如今的朝堂重臣基本上都是太上皇提拔起来的……你们是不知道,当今的这位皇上虽然是太上皇亲自定下的,但是如今这两位的关系却不是太好。我听说,皇上不满太上皇借着重臣之手遥控朝政,而太上皇也不满皇上的独断专行。在这样的情况下,朝堂上太上皇一脉的重臣根本不敢跟皇上示好,自然不想跟皇上的宠臣结亲!如今荣国公府能够看在亲戚的面子上,勉为其难的将他视为女婿人选,他怎么可能不感激涕零?”
周瑞家的冷笑道,“我看呐,他是眼高手低,觉得有皇上的看顾,就娶定了高门贵女……他也不想想,荣国公府这样有底蕴的人家,满朝有几个高门大户能够比得上?要知道,我们荣国公府可不是难支独木,我们四王八公可是同气连枝的,不论是太上皇还是皇上,都得顾忌我们三分……”
自从搭上了荣国公府,生意便做得越发顺心的冷子兴连连点头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