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锦睿再次见到柳墨言的时候,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背对着他坐着的人,在他方方将靴子踩落在地毯的一瞬间,乌黑的发丝飘扬,那张脱离了稚气,越发华美的容颜跃然眼底。
有一刹那,段锦睿想要后退,他迈进去房间的一只脚,微微抬起,想要缩回去,从來不知道,自己是这样胆小的一个人,他本來已经做好看所有的准备,不论是柳墨言见面便喊打喊杀,或者是对他漠然冰冷,这些,都沒有什么意外,但是,唯独已经长成男人的人那一脸柔和的笑意,那仿佛什么都沒有发生,恍如昨日的笑靥,让他不知所措。
柳墨言看到段锦睿的手指扣在门框上,那指尖,都有些泛白,眼底琉璃色的光芒越发璀璨,袍袖轻摆,自座位上站了起來,踏踏几步,走到紧张地屏住了呼吸的男人面前,却是将目光越过男人,向着外面走廊望去,微挑了长长的墨眉,果然看到了庄离诀那个不速之客,真像是一只野狼一般,时时刻刻都记住护着自己的宝物,脸颊微微一侧,温暖的气息与冷涩的气息交融,隔着一点距离,朱唇轻启:“阿睿,既然來了,便进去入座吧,菜都要凉了……”
自庄离诀那个角度看去,错位的相交却仿似一个久别重逢的亲吻,他的面色瞬间冷凝,开始忘记自己是偷偷跟着段锦睿身后出來的事情,脚下微动,却是要直接现身的。
只是,柳墨言好容易单独见到段锦睿,怎么可能容忍一个自己讨厌的人隔在两个人中间膈应人?艳色的唇挑衅地上扬,砰的一声,那扇雕花木门随着修长如玉的五指一个使力,在庄离诀的面前重重阖上。
段锦睿已经坐下了,柳墨言对他的要求,只要不是太过分的,他都不吝啬于满足,即使坐下的锦凳像是针扎一般,即使面前精心准备的菜肴看起來很是美味,那种温馨的让他根本无法想象的美好气氛,却是让段锦睿看着让他心底的窒闷更加难受。
现在的宁静美好,便仿佛是暴风雨前的平静,只待得一会儿,便会凋零破碎,那样的话,还不如一开始便沒有期望。
柳墨言踩着轻快的步伐,慢悠悠地走向自己的猎物,仿佛沒有看到段锦睿越发严肃,仿佛多么苦大仇深的面色一般,自顾走到男人身边。
柳墨言以前经常突然接近段锦睿,然后,來一些甜蜜而又让人无措的偷袭,段锦睿的身子绷得紧紧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是个雕塑人一般。
一声低沉悦耳的笑声在耳边回荡,柳墨言他沒有坐到对面正座的位置,却也沒有像是段锦睿以为的那样,坐到紧靠着他的地方或者直接是男人的腿上,柳墨言只是衣摆轻掀,一道紫色的波浪翻滚,坐到了段锦睿仅只半臂之隔的身边,这个位置在他斜对面,既能够看到男人的样子,也能够让他更加接近他一些。
不知道应该松一口气,柳墨言比起以前,有了分寸,已经不是任性妄为的少年了,还是应该惆怅若失,那个高兴地时候直接趴在他身上,恶作剧的时候直接吻在他的唇上的少年,终究是不见了的。
梗在喉咙中的铁块更加地难过,段锦睿抬眸,不想要再承受这种慢性的折磨,他宁愿一刀斩断,直接开了口:“墨言,我……”
段锦睿想要说些什么,可是,柳墨言不愿意给他机会,一根手指虚空抵在他的薄唇之前:“嘘,现在是用膳的时辰,先陪我用膳,什么事情,后面再说……”
这样似是亲近却又有些隔阂的柳墨言,这样好像什么都沒有发生的柳墨言,让段锦睿越发地感到难过,对面的人已经执起了玉筷,夹起了一筷雪白晶莹的物事,放到他面前的碗中:“來,尝尝这个,雪花蟹斗,取得蟹都是自南方运过來的最新鲜的蟹,光是处理净蟹便是废了好些工夫,更不用说后面那些工序,加了精心熬制的猪油,葱姜,肥膘丁,蟹粉,轻纱,绍兴酒,还有那最后浇灌的鸡汤,可是各种好材料熬了整整三日才出來的呢……”
段锦睿沒有动,他觉得这样温柔浅笑,对着他解释美食的男人,有些陌生。
手一紧,却是柳墨言直接将段锦睿面前沒有拿起的筷子,强硬地塞进了男人的右手之中,沁凉的玉质,让手心冰凉凉,丝毫沒有感受到温暖。
啪的一声轻响,段锦睿将那双柳墨言给他的筷子扣到了桌面上,端瑾的神态,和着那清冷淡漠的容颜,冻人的厉害:“墨言!你约本宫來,难道只是为了讨论这些吗?”
“那我们还要讨论些什么?”
柳墨言手中的筷子轻轻放下,微微歪侧着头,像是一个天真的稚儿一般,询问着段锦睿,他美好的指尖虚空在桌子上那一堆精致的菜肴上空点过:“我饿了,我现在要你陪我吃完这顿饭食!”
理所当然地命令,以为完全成熟的人,隐约间可以见到孩子气的执拗,段锦睿心底想要喷发的冲动,瞬间消失了一半,來到这间厢房后一直抿着的唇角,松缓了些许,黑黝黝的眼中,甚至多了些柔和:“好,先用膳!”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方才是沒有想到,柳墨言这样一提,段锦睿积攒着的那些坚持,还有那些坚决强硬,便全部因着对少年的关心吞了回去。
拿起方才被扔在桌子上的筷子,在那盘被柳墨言重点介绍的雪花蟹斗上一夹:“既然喜欢这道菜,那就多吃点儿……”
统共一盘才十二块,段锦睿一下子就给柳墨言碗里夹了八块,若不是那碗实在是放不下了,恐怕还不会停住。
柳墨言低着头,像是在吃菜,实则那艳色的唇,却是不受控制地勾起了一点小小的弧度,有些俏皮,有些得意,比起他方才一直展现在段锦睿面前的温柔和缓,现在的笑容虽然很浅,却真实地无可比拟。
再好吃的东西若是吃多了也不会那么好吃了,有些凉了的菜泛着腥气,柳墨言却是动作迅速地解决,段锦睿蹙眉,不满的很:“沒人和你抢,怎么吃的这样快,难道柳府的人慢待了你?”
他方才的那些拘谨尴尬,在这个时候,消散的一干二净,眸色深深,身上散发出冷凝逼人的气势。
柳墨言又夹起一块藕片放入段锦睿的碗中,似是漫不经心:“唔,在边关的时候,一直怀念京城的美食,这家百味坊做的菜可是我最难忘的……”
段锦睿的指尖在桌子上敲了敲,彻底地被柳墨言将他的思绪引得歪斜:“我府中有几个厨子,不比这里的厨子差,你下回去带上,若是实在不习惯的话,回头将这里的主厨招了,随你一起去边关,想吃什么,总是不会只是念着的……”
段锦睿的话说的霸道自我,但是,他的身份注定了他若是不想要委屈了谁,任是什么,都委屈不得。
柳墨言将最后一口蟹吞下,细嚼慢咽,沒有马上回应段锦睿的好意,段锦睿也有耐心等他,甚至在他放下筷子的时候,递给对方一方帕子。
段锦睿递的从容,柳墨言接的自然,拭净了唇角,擦净了双手,慢条斯理的,仿佛是在做什么神圣重要的事情一般,待得确定指间每一丝缝隙都沒有漏过,柳墨言抬起头,面对着段锦睿平和中含着善意的眸子,眸光闪烁,流波转换,宛若一池最是让人心动的春水:“我喜欢的,都可以带走吗?”
段锦睿觉得柳墨言的眼睛仿佛有魔力一般,心底以为死寂的波澜再次泛起涟漪,只是,那一缕愧疚让他清醒:“只要你想要!”
只要你要,只要我有!
“我想要的……”
“我想要的,很久以前便和你说过,阿睿,你还记得吗?”
“不要再说了!”
段锦睿有些狼狈:“除了那个……”
“除了那个?除了哪个?”
柳墨言蓦然间笑出了声,那磁性悦耳的嗓音,宛若风中的银铃,叮铃铃荡漾着一缕难言的情意,段锦睿错愕,接着开始担心,因为,柳墨言笑的从未有过的放肆恣意,因为,柳墨言笑的那双迷人的凤眼中泛着一丝可疑的晶莹。
“柳墨言!你究竟要如何!我们两个人的身份,不容许有任性,为了我好,为了你好......”
他忍不住拂袖站起。
“为了我好?为了我好便是在我离开后娶了太子妃?为了我好?为了我好便是连最后一面都不愿意露,让我将玉玦当做玉珏,那么宝贵地时时刻刻藏在心间?”
柳墨言自怀中掏出了一块染血的帕子,哗啦啦一声,地面上是碎裂了一地的玉片,还有那串珠串。
因为柳墨言的质问迟疑的心,在看到地上的东西时,有伤痛,有愧疚,却有更深的决然:“你现在已经是从三品的官职,以后会有更加光明的未來,你需要的,是一个妻子,是一个名门闺秀!”
“我只要你,只要你是我一个人的,只要你眼里心里只有我一个人,只要你不再看任何多余的人一眼……”
柳墨言还在笑,他笑着,看着段锦睿,眼中蕴含的东西,话语中那有些疯狂的占有欲让他战栗,让那些根深蒂固的坚持,像是笑话一般。
怎么可能是笑话?他转身:“你需要冷静一下,我们之间,有些事情,你还不知道……”
紫色的身影一晃,背后已经多了一缕温热。
两只不属于自己的手臂牢牢地禁锢着段锦睿的腰肢,力道很大很大,像是要将他掐断一般:“阿睿,你要再次抛下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