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鱼龙舞,一路上猜的灯谜对徐昭佩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正觉兴味索然,忽然想到阿瑶曾听其他仆从说,今晚如果有人答对了子之衣出的题目,便可获得三匹子之衣的绸缎。
这子之衣是大梁最好的布庄了,而其中的绸缎更是难得,一年除了供应皇族,其他也不过百余匹供达官显贵。凭借徐昭佩的地位要得到这这布料虽然不是什么难事,可这样的布料拿来给她练手也不大可能,制衣是徐昭佩的爱好之一,如同一个侠客总想得到称手的武器,这绸缎对她的诱惑力不亚于一味难求草药对大夫的诱惑力,这样的机会她怎么可能放过呢。
待徐昭佩来到子之衣时,那里已经搭起一个类似于擂台的台子,以供想要夺魁的人们比试,这更像是一场诗酒会。虽还未开始,已围有不少人。不过大多数都只是凑个热闹,谁都知道这绸缎不容易得。徐昭佩拉着阿瑶凭借娇小的身躯很快的就挤到了最前排。片刻,便有一个着褐色衣裳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来做了一番简短的开场白,宣布第一轮题目,是一道字谜。谜面只有七个字:九溪纵横通八方。徐昭佩只消片刻便想出了答案,正待让阿瑶去告知那管事自己的谜底,没想却有人更快她一步。
昭佩抬眼看过去时有一瞬间的怔忪,到此刻方才知晓‘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这句话并非夸张。
那个比她更先给出答案的人虽看起来比她大两三岁,也不过是十一二岁的小公子哥罢了。一身白色长袍妥帖得体,虽穿的规矩,那份风流却未损半分,风流又谦逊,说丰神俊朗一点不为过。不知怎的,昭佩觉得有那一瞬薄雪下柳有新绿。
谜底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就揭晓了:染。果然不愧是子之衣,连出一轮谜题都是与布帛有关的。在这一炷香时间内给出正确谜底的人无疑才能参加下一轮,这样一来,只剩下二十个人左右。
第二轮的题目比之第一轮难上一些,但也难不倒徐昭佩,同样的。那个公子亦通过了第二轮。
令昭佩觉得讶异的是,和那公子站在一起的和她年岁差不多大的小公子也通过了。
方才由于那玉郎的光华昭佩完全没有注意到他旁边的这一个。如今细细看来,他面容与那玉郎生的有七八分相似,不过不知因为年岁尚小还是什么,显得有些稚气,身子消瘦却也不显羸弱。
昭佩注意到他则完全是因为他的双眼极其明亮也极其空洞,好似万物皆入眼,又似万物皆空。在很久以后昭佩才恍然觉出他的眼睛像什么——镜子!就像镜子一样将所有的物事纳进又反射出来,任什么也别想从他的眼中带出什么波澜来。
很快第三轮题目亦公布了。这一次不同于前两次,竟是让各家说出“子之衣”之所以为“子之衣”的缘由。
也无怪子之衣成为大梁数一数二的布庄了,连元宵节也不忘为自己做推广。只是这子之衣取名能有什么缘由呢?不就是您的衣裳的意思么?昭佩在心里思忖
道。
正想着,却听那位眼睛明亮的少年率先开口“诗经中有一首《无衣》:岂曰无衣?七兮。不如子之衣,安且吉兮。岂曰无衣?六兮。不如子之衣,安且燠兮。子之衣想必出自这里?”
话音刚落,那管事已抚掌连叹了:“这位小郎真是剔透聪敏!子之衣正是出自此处。”由于最后一轮只能有一个人能获得那几匹绸子,故而不像前两场一般在限定时间内答出正确答案就可以的了,而是第一个答出答对的人算是获胜。
徐昭佩由于这番话又不由得再瞧了那小公子几眼,虽有遗憾却也输的心服口服,她自诩熟读四书五经,让她说起来也并非说不出来,只是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想到还是有点难度的。见绸缎有主了,昭佩也不欲多留,转身就要离去。
“女郎,请留步!”正走出几步,昭佩就听得身后传来那位玉郎的声音,同时阿瑶拉了拉她的袖子示意她回头。
昭佩转过身来站定,朝他福了一福,静静看着这个少年,朱唇轻启:“不知郎君有何事?”心中有一瞬的雀跃。他似乎一时失语了,竟未有说话,直至他身边那位小公子出声:“我们意欲将这三匹绸子赠与女郎。”眼神仍是空洞的。
这次倒轮到昭佩讶异了,脸上却是笑盈盈的:“某与郎君素不相识,不知有何名由受郎君的遗赠。无功不受禄,这绸子我不能受,郎君心意某心领了”这话原是要对那小公子说的,毕竟那绸子是那位小公子赢得的。昭佩却直直的望着那大一些的公子。
那大公子似乎才回过神来,微微一笑:“也不算没有一点缘由,有一件事还需女郎相帮”
昭佩也不答话,只静等下文。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这个道理她是明白的,只是她不知道自己能帮他们什么样地忙才抵得上拿那三匹绸子做报酬。
那少年也不介意她不答,打了个揖。接着道:“舍弟天生视物不如常人清晰,偏又喜读书,夜间也手不释卷。如此一来更伤眼睛,方才某见女郎的花灯似乎与平常所制有异,不仅精巧细致,灯火透过细绢将细绢上所提之字清晰又不刺目的呈现,且细绢好似可拆卸下来?”
“绢布是可更换,玉郎是想要这花灯的制作方法?”即然对方说到了这地步,昭佩自然明了。
那小公子患有眼疾,他哥哥意欲将他所要读的书写在娟上,使他在夜间读书不那样辛苦。故来讨要灯的制作方法。
得到肯定答案后,昭佩也不推辞。提出她归家之后将之详细写下,过几日由仆僮送至那少年府上。
这花灯的制作方法本就是她自己琢磨出来的,制作的初衷不过是为了装饰。她不喜黑暗,就寝时房内必要挂一盏灯,而她又不免是个喜新厌旧的小女儿家,过几日便要换一种绢布图案。做出了这一种灯来,没想到现今被人发现了另外一种用途。
那少年似有些为难:“不如今日就写下?改日。。。”
“可如今没有纸笔
,小女子口述的话,恐有遗漏”昭佩心下倒有些思量。看他们衣着装扮虽然不张扬,却是不凡。再者举止得体有礼,怎样看都是有家世人家的翩翩佳公子。为何不愿意透漏身份呢?
“若女郎不嫌弃,可往就近的茶楼,如何?”那少年似乎早有此种打算。未经思索便开口道:“某知就近有一家名“南有嘉木”的茶楼,不仅是这闹市中一处清净去处,且是可提供笔墨纸砚的。”
这“南方嘉木”昭佩是听说过的,整个都城有点身份的人怕是都有听过的。
那不同于其他茶楼酒肆,人来人往,说书的与杂耍的皆可看到。这家茶楼只提供茶水。
特别的是,进店便得付一些钱财,便是你什么也不喝,这一些钱财也没有返还之理。店内其他东西亦比之其他地方要贵上十倍不止。
饶是如此,这店也不冷清,来的都是些显贵或是才子。店主也是个雅致的,有才之士若不能消得起这里的东西,也可通过答出其出的对子或者作出一首好诗来免了这茶钱。
昭佩也没有拒绝的理由,一行人来到“南有嘉木”。
昭佩虽听说过“南有嘉木”,但平时出门甚少,也不曾去过。到了这茶楼才发现实在是个好去处。
待那大公子点好茶后,一行人择一空处坐了。看他却是出手十分阔绰,像阿瑶等本可在外等候的婢仆他都一人花了一片金叶子使他们进屋来了。在这里,买一个好一点的婢子也不过三四片金叶子。
想是怕让阿瑶在外头等她家女郎会焦心,真是个体贴的。昭佩将一切看在眼里,当然也没错过阿瑶望向那大公子时眼中的感激。
昭佩环顾这楼阁,人虽多却不闹。要么三两人低语着品茶,人多一些的也进包间谈论诗词之类。更甚者这南面的墙边立了一架书,供客阅读。要知道,在这个时代书还是一种奢侈品,这一架书立在这里伦价值来说,与一堆金锭堆在这里是一样的。不禁感叹起来:“早听过这里都是些贵人的聚所,我还只当那些人为彰身价,附庸风雅来的”。
那小郎闻言冲她一笑:“那女郎现今不这样以为了?”说话间已经为她与他弟弟倒好了茶。
昭佩只是笑笑,不答。捧了茶也不闻香,玩笑似得吹了两下就将那被斟至七分满的喝的见了底。
那小郎见此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又见昭佩毫不避讳微有揶揄意味的看着他,倒也不掩饰自己的讶异目光,顺势笑道“夸父诚足为训。”一边再为她添了茶,一边还似同意自己说的内容样微微点了点头。
阿瑶等立于身后正暗自纳闷小郎这一句莫名的话。
昭佩迅速的瞟了他一眼,几乎是毫不犹豫接话:“不若郎君尽得何平叔之风流。”垂了眼只盯着茶杯瞧,面上无甚表情。素色的白瓷茶杯稳稳的托在她细幼纤白的手中,却是没再喝了。
萧统自觉今晚颇唐突失礼,心里没觉得不安羞恼,倒欢喜一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