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仕途艰难

蓉姨娘本就知道梁知远便要过来的, 顺着秦氏那一巴掌便倒了下去,在琼玉扶助了颤颤巍巍站了起来,只才站起, 便又靠在琼玉身上, 无力的咬牙□□着, 与在一旁凶恶着脸, 正要欲扑上去与她厮杀一番却又被人喝住的秦氏相比, 在对面两个男人看来,自然是蓉姨娘不胜摧残。

梁知远喝斥着叫人去请大夫,见了自已的姨娘要挣扎着往回走, 却又根本移不动步子,便又命程妈妈找人软辇来抬了她回院子歇下。

“你们就是这样替我当家的?”梁知远却也不急着去照看蓉姨娘, 对着梁英便斥责道。

“叔父训得是, 侄儿知道了。回去我一定好好自省, 也会好好教导媳妇。二叔以后有什么吩咐,还是只管来找我们夫妻俩。”梁英恭恭敬敬躬身对梁知远深深一揖, 退后两步要告退了。

秦氏到这时猛然反应过来,冲上前来囔囔道:“二叔,你别被那贱女人糊弄了眼,她不是个善茬子,她就是个骗人的狐狸精, 没有……”

梁英捂着她的嘴, 将她拖出了梁知远的院子。

“你为什么拖我出来, 不让我跟二叔说清楚, 那个女人狡猾着呢, 要是万一二叔被她迷着了道,将二叔家产都卷走了, 你也只是干瞪眼了。”秦氏一出门便狠狠甩开了梁英的手。

“那是二叔的家,爱怎么样是他自己的事,你管不着。”梁英不理他,自己往前走。

“哟,你今日倒是高风亮节起来了啊,那我问你,管不着,咱们俩这些天辛辛苦苦替他管着那府里的事做什么?”秦氏见丈夫对自己冷淡,更好忿怒。

“你这女人,真是蠢笨如猪,那女人好歹是二叔的人,你当着他面对她又打又骂,还想叫他给你好脸色,她是个贱人?她肚子里怀的可是二叔的娃,你呀。”梁英见秦氏这时还没意识到自己干了蠢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媳妇早上有带脑子出门。

“那,就这样回去了,你甘心?”秦氏忆起梁知远黑黑的脸与带着凶狠光茫的眼,恍然大悟,她们的那个性子随意的二叔真的怨上自己了。

“等着呗,我就不信,那女人还能骗二叔一辈子,等她倒下的时候,就是二叔要靠咱们的时候了。”梁英说完这话便不再理秦氏,留下秦氏一人在那一会咬牙一会叹气。

蓉姨娘身子没有大碍,只两天便又可以在院子里走动了。梁知远却一连几天从宫里回来都沉着脸,也不与人说话,一回府便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梁氏与小满在请安时问过几回,老头子都只是摇头,问得多了,也只是说朝廷的事,说了你们妇道人家也不懂,不要问了。连带着整个梁府也跟着隐隐陷入一种低沉氛围中。

小满这天想起那将军的伤来,便派了雅梅去福伯那探问一番。雅梅回来说小姐问的那个客人几天前就走了,小满才放下心来。

再过了几天,梁氏见蓉姨娘身子好了些,便提议去庙里烧香还愿,感谢菩萨保佑父亲平安归来,蓉姨娘本不想去,说怕身子撑不住,梁知远却想着她该出门走走也好,免得憋在家里反而憋出病了,便催了她去,只命程妈妈记得要找最最稳妥的家人抬轿。

依旧是敬完香后,午后在香云寺后院歇上一会,下午才起身回府。小满那时正摘了钗环要躺下,窗外又响起几声布谷的叫声,便吩咐碧荷盯着蓉姨娘些。回去的路上碧梅却说,蓉姨娘在自己房里歇着好好的,不曾有什么异样动静,小满原本冷淡平常的脸不禁有了些疑惑不解。

这一天本来无事,也不是什么特殊日子,程妈妈却进来朝梁氏说道:“武家人投了帖子来。”

梁氏母亲孔家一脉单薄,差不多只剩了那一位嫁到武家的嫡亲姨母还有些来往,便忙吩咐叫人按帖子上日子做待客准备。却不想程妈妈却说,人已在外头了。便忙起身整理衣裳,出门来迎接。

堪堪赶到门口,便见武老太太扶着武大太太的手从马车里下来。依旧一头耀眼金钗,端端正正的贵妇气派,见了梁氏,笑呵呵道:“先前听说妹夫在任上出了事故,叫我这个老婆子跟着揪心了大半个月,真怕万一有个好歹,你们一屋子孤儿寡母将军日子不好过。我早几日便听说妹夫回来了,一直想来看望一番,却身子撑不住,如今才好了些,又听说妹夫回来了,便急忙过来看望了,侄女你不嫌我做事唐突吧?”

武大太太依旧如以前一般,一身衣服虽则光亮,但总给人一种不妥贴的样子,就像长期贫穷惯了的人一样子身着好衣服般不自在。武家自然还不到过日子捉襟见肘的地步,只是武大太太那模样给了人小家子气的错觉。

令小满与梁氏都有些讶异的是,那武家二公子武少谦竟然也跟着来了,一身天蓝色长袍衬着眉清目秀的脸,脸上挂着温文儒雅的笑容,跟在几个女眷后面。

梁氏自然不敢多说什么,只一个劲儿吩咐人忙着上果子茶品。

小满面上淡淡然,心里却真真开始嫌弃这个老太婆了,先前梁知远高升,她们便想着法子让自己亲孙儿与自己亲近,后来梁知远失了消息,也不见这家人一丝动静,更不提说热心帮衬什么的,如今梁知远安然归来了,她们又赶着来攀交情谈亲热了。至于那个什么武少谦,虽然没打过什么交道,但直觉他与前世夫君张明俊一路货色,根本不想理他,便只一直低着头,避着那人饱含温情的目光。

武老太太抬眼打量院子里,见梁府里的富贵在京里确实算得上体面,更加恨不得赶紧促进自己心中的好事,便朝小满道:“你这小娃今日怎么见了我也不作声了,莫不是这么快便忘了姨姥姥了?”

小满这才上前行礼:“姨姥姥好。”

武老太太摸着她头哈哈笑着说:“好娃儿,几天不见,越发长得好看了。看,你谦哥哥今日也来了。”

武少谦忙上前给梁氏行礼,又朝小满喊了声表妹。

武老太太将两人打量一番,越发觉得真是金童玉女,一对璧人,不由得十分赞叹自己挑孙媳妇眼光,便万分千分的柔和可亲的对小满说:“我们大人在一块说话你们小孩也嫌闷得慌,我才见你便呆呆的,不如,你带你谦哥哥在院子里走走瞧瞧。”

武少谦才坐下,听了武老太太的话,忙站了起身等着小满。

小满甜甜一笑,钻进武老太太怀里,说道:“才不是呢,我可盼着姨姥姥来了,小满自幼没有姥姥,自家奶奶也早早去了,就姨姥姥您一个人真心疼小满,难得见姨姥姥一回,小满要在姨姥姥身边多呆一会儿。”

梁氏便笑道:“我这孩子,性子太调皮了,姨母你以后便知道了,不要放在心上。”

武老太太笑呵呵摸着小满的头说:“小孩子,尤其是小女娃,最贴心了,我喜欢还来不及呢。”

武少谦便只好坐下。武老太太便边喝茶边跟着大家说笑。

晌午过后,门外婆子传话进来梁知远回来了,武老太太精神一振,忙跟了梁氏前去迎接。

梁知远对这位小姨子也不见得多热情,简单应付着武老太太亲热的问长问短,便说跟同僚吃了晚饭了,叫梁氏好好招待着,自己要去书房处理些事务,武老太太忙拉着他说道:“我这回来啊,是有事求姐夫来着。”

梁知远听说是求自己,也只好停下步子来。武老太太忙说道:“我这孙儿啊,十四岁便中了秀才,姐夫你是知道的,今年便要参加秋闱考试了。”

梁知远打量着面前这个年轻书生,赞道:“嗯,倒生了个极明白的模样,改天送几篇文章来,我帮着改改。”

武老太太却说道:“我不是想要姐夫帮他看文章,我是想让打扰姐夫一段时日,让我这孙儿在贵府住上几个月,一则姐夫可是随时提点,二则叫他贤思齐,可是安定心思读书。”

小满才听这话,便头一下子大了,要天天面对着那故做斯文又深情款款的表哥,可怎么受得了。

梁知远看看武老太太,又回头看看恭恭敬敬立在旁的武少谦,眉头有些皱,说道:“我这才从外回来,公事上有些繁忙,还遇上了几件棘手的事,这事,过些日子再说吧。”

梁知远为人虽是大度肆意,却不是个绝情冷漠的人,即使拒绝别人,也不把话说尽,只管拖着,梁氏将他这性子遗传个十足。

他这样说,熟识的人便知道是推辞了,武老太太才要再说几句什么,梁知远已交待梁氏好好待客,起身走了。

梁氏只好再三再四给武老太太陪着小心,小满看着武少谦脸上的一丝窘迫,盯着自己的鞋尖轻轻弯眼笑了。

小满以为梁知远说公事上有些棘手的事,是推脱武老太太的话,却不想,梁知远一改以前大度随意的性子,天天皱着眉头闷闷不乐。一日回来后,竟是十分疲惫与灰心般,只关在书房里不与人说话,一连两天,也不见好好用膳,小满见梁氏万分忧心,便命人做了一碗清淡的鸡丝粳米粥,端了去见自己外公。

梁知远那时在狂写草书,见了小满,丢下笔,吐了口气,跌坐进椅子里。小满将粥放在他面前,笑着替他将大毫放在笔架山上,问:“外祖您一意活得洒脱肆意,怎么这几天这样抑郁寡欢?”

梁知远叹道:“仕途艰难,老夫今日才算真正明白。”

小满不作声,自己找了个椅子安静坐好。

“伴君如伴虎,只是老夫我今日才所领悟,原来不管是谁,坐在了那个位子,都会变成猛虎。当年,当今圣上与众兄弟争夺皇位,我在旁劝他宽和谦让些,没想到正因了那宽和谦让做得到位,颇得先帝的心,才得了后来储君之位。没想到如今真正宽和谦让的太子,倒让他忌讳起来。”

小满听了,轻轻笑着问道:“外祖去替关在牢里的太子求情了?皇帝生气了?”

“我就知道你脑子机灵。仗着自己当年对圣上有拥戴之功,老夫我去劝谏圣上了,请他赦免太子,彻查谋反之事,以免错伤忠贤之人,谁知他竟罚我闭门思过。”梁知远说到这,仍有些怒意。

“皇上对当今相爷那般恩宠,不也叫他闭门思过了?如今臣子们越拼死替太子说话,越说明太子得人心,皇帝会越发不安,身处高位的人,总要担心别人觊觎自己的位子,这个道理外公想来是知道的。所以我说外公您呀,别也瞎操心吃不下饭,他自己的儿子自己会心疼的,还如安心等过了这段时日,皇帝圣明,自己会想明白是谁在捣鬼的。”小满记得,当年太子不是皇帝下命杀的,是在狱中畏罪服毒身亡的,太子死后,据说皇帝万分痛心,不到一年患重疾而崩。如今与其在皇帝正气头上去火上浇油的劝,还不如不让太子中毒,坐等皇帝心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