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天晚上刚刚下过一场小雨,早上睁眼起来就发现庄子上的柳树都开始抽芽了,天气也不像之前那么闷热。
众人都乐坏了,觉得这场灾害终于要过去了,欢欣鼓舞的,到处都是生机勃勃的景象,从没有觉得雨后空气中泥土的味道这么好闻过。
当天中午,老夫人的家人就找上门来。是个年约三四十岁的汉子,风尘仆仆的样子,看到老夫人第一眼,就红了眼眶。
男人到底是不好在外面表露出情绪,生生的把眼泪逼了回去,喃喃的喊了声‘娘’。
来到这个鬼地方,没有亲人、朋友,又见多了那些遭遇了天灾连生命都难以保证的人,一向坚强的柳相思见到此情此景也难免有些感伤。如果只是个梦该多好,一睁眼睛,她就可以回到熟悉的地方,温暖的家褴。
可惜,没有如果。除非有特殊的契机,否则怕是要在这里过上一辈子了。
老夫人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一直言笑晏晏的,倒是身边的张嬷嬷,背过身去擦了擦眼角鲎。
不过须臾功夫,中年男人也调整好情绪。他是老夫人的二儿子,自从收到消息护送母亲的车队被乱民冲撞走散,日夜寝食难安。偏偏世道乱,他手底下那些人也派不上用场。要不是蒋宜臻派人给他送消息,他现在还焦头烂额的呢。
来云州的路上,没少碰见灾民,每每看到那些年老体弱、瘦骨嶙峋的,心里就难受得厉害。
母亲五十九岁了,与车队走散时身边只有几个老仆人,外面这样乱,不知道要受怎样的苦呢!
一路上担惊受怕,等亲眼见到了人后,发现人虽然瘦了些,可精神头还好,总算把提起的心放回肚子里去。
双手抱拳连连向柳相思对这段时间对老夫人的照顾表示感谢,柳相思自是愧不敢当。与其说是他们照顾老夫人,倒不如说他们沾了老夫人的光。
她虽然想出用沸水的法子让乱民不敢强攻,可也只能阻挡一时,要不是蒋宜臻留下保护老夫人的这些官兵,说不准早就庄破人亡了。
柳相思不敢受人家的礼,老夫人却一直笑着说:“该当的,该当的。叫他承了你的情,日后你有什么为难的事尽可叫他去做。若是不给你办得妥妥帖帖的,你就和我说,用戒尺打他的掌心。”
用戒尺打掌心?上一次挨打是什么时候?赵文成隐隐约约记得好像是开蒙时,别人都在认真习字,他淘气趁着先生不注意溜出去玩,回来后飞快的写完功课想应付过去,被先生教训了还梗着脖子死不承认,还撕了书跑回家说先生冤枉他再也不去学堂了。
母亲气得抓起戒尺就打,他越是不认错,母亲打得越狠,要不是父亲拦着,他这双手都要废了。
赵文成脸上抽了抽,那些童年‘痛苦’的回忆,他从未和任何人提起过。老夫人当众说起,弄得他有些局促。
倒是略略打量了柳相思几眼,除了眼前一亮觉得这小姑娘是个祸国殃民的长相外,也没什么特别的。
母亲把他小时候的糗事都拿出来说,还让小姑娘唤他一声‘赵二哥’,无非是想拉近一下距离,还说出碰到难题尽管找他的话,显然这一位是得了母亲青眼的。
只得顺着母亲的话往下说:“柳家妹妹不要客气,若是有事在下能帮得上一二,尽管开口。”
柳相思连称不敢,倒是云伯,皱着眉头犹豫了许久才试探的开口:“不知道老夫人要回京,是否要从云州城内走呢?”
云州城是返京的必经之路,云伯这么问,很明显就是有事相求了。
“自当是从云州城走的,老伯有事尽管开口。”赵文成刚说过要照拂柳家的话来,哪里会出尔反尔,自是顺着云伯的话说道。
“既是路过云州城,老夫人、赵大人,老奴有个不情之请,现在外面民乱还没有完全平息,能否劳烦赵大人派人将小姐护送回知州府呢?”
老夫人在这住了这么长时间,自然是知道柳相思是因为被嫡母不喜借着生水痘的由头将人发配来的。
她心中怜惜,才多大的孩子,生得那样好的颜色,又冰雪聪明,有勇有谋的,若是出身好些,怕是求亲的人都要抢破了头。
偏偏命不好,托生在姨娘的肚子里,生母早亡,把个小小的孩子独留在世上被嫡母拿捏。
那杨氏也是个不长脑子的,自己管得住相公不纳妾,自然就没有庶子、庶女的烦恼。没能耐管男人,倒是会拿孩子撒气。
老夫人乃是性情中人,一辈子要强惯了,对杨氏的做法就百般的看不上。可要是一直在庄子上住着,以后要想寻门好的亲事就难了。
心中思量了一会儿,拍板定砖:“好,就这么定了,相思今天收拾收拾行囊,明日跟我们一同回云州。”
云伯满面喜色,对着她和赵文成谢了又谢。连忙吩咐下人帮赵大人准备房间,那位赵大人本在笑着说些客套话,目光一扫,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再次站到知州府门口,柳相思竟恍如隔世。
“五小姐,是您回来了。”门房见是柳相思也是一愣。
当初夫人那样毫不留情的送五小姐去庄子上,全府都传开了。说是病养好了就接回来,可大家心里都明白是怎么回事。
五小姐的‘病’好不好,还不是夫人一句话的事儿?夫人说病好了,就是没痊愈也可以接回来养着。
没想到夫人没派人去接,外面还乱着,五小姐居然自己就回来了!
门房有些为难,可柳相思就算不得宠,到底也是主子,夫人不在家,他们做下人的,还能把人往外赶不成?
原来柳相思回来的这日正赶上杨氏的母亲过寿,她带着柳弘瑞和柳香雪回娘家去给祖母过寿去了。
柳相思撇撇嘴,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饿死骨。
领着浩浩荡荡一帮子人进了府,既然父亲母亲都不在家,家里就没有主事的,也不用跟谁请安,可以直接回自己的小院子里休息。
唉,在府里规矩就是多!庄子上可不讲究这些!就连杏仁、核桃进了府门后也比在庄子上规矩了很多,永远落后一步跟在她身后,脸上也笑,不过也只是流于表面的笑罢了。
心里犯着膈应,走着走着妙蕊居也到了。一进门,几个人全都愣了一下。
原以为这么长时间没住人了,房间里该积了厚厚一层的灰,杏仁一路上都念叨着,屋子里长时间不住人会有潮气,趁着太阳好,回去得先把小姐的被褥抱出来晒晒,晚上睡得才舒服。
实际上房间内却窗明几净,甚至连屋子里的摆设也换了不少,竟比离开之前还要华贵几分,与柳香雪的闺房相比也不逞多让了。
连张嬷嬷瞧着都点点头,想那杨氏虽然不待见五小姐,可表面功夫做的倒不错,一应用度都是按照嫡小姐的来,谁见了都要赞一声善待庶出子女。
二爷着忙回京,老太太就没有在云州城多待,把她和另一位持重的孙嬷嬷留了下来,怕五小姐受欺负。
“小姐,您怎么回来了?”小丫鬟发觉自己语气不对,连忙改口,“夫人说小姐去了庄子上养病,让我们先把妙蕊居收拾出来,给表小姐暂住,我们都以为小姐身上不好,一时半会儿的回不来呢。”
负责洒扫的小丫鬟到底是年龄小,还不大懂得说话之道,急得满头大汗,不知道该如何补救才好。
张嬷嬷已经是气得变了脸色,荒唐!太荒唐了!她刚刚还以为杨氏是怎样有心机的主母,却没想到行事居然这么没有章程。
柳相思也是冷笑,看来杨氏就没打算接她回来!是想让她就这么一直在庄子上终老了?还是盘算着等她到了婚配的年纪,再给她嫁出去结一门对府里有益处的婚事?
府中空着的客房不少,为何就要把她的妙蕊居收拾出来给表小姐暂住?
无非是怕外甥女受委屈,想让她尽量住的舒心罢了。
果真是亲疏有别。
外甥女与她都留着杨家的血脉,而自己,不过是从别人肚子里蹦出来的不相干的人罢了,甚至她生母孙姨娘还与杨氏‘分享’了同一个丈夫。心里早已恨得要死吧?
面上倒是慈悲,可若她心中不高兴了,轻飘飘一句话,就能把小小的庶女给拿捏死。
看大小姐柳慧芳的亲事就知道了,也不知道怎样得罪杨氏,就给她挑了那样一个人嫁过去。
柳慧芳嫁的是京中刘尚书家的三公子。刘尚书位高权重,在皇上面前很是说得上话,柳父能放到云州来做官,也少不得刘尚书的提携。
这位刘公子家世是不错,可单就他本人来说,整日里也没个正事就会在外面跟人争强斗胜。柳慧芳嫁过去之前屋里就好几个侍妾了,一点规矩都没有。
杨氏给柳慧芳挑选的陪嫁丫鬟也不挑心性,专看样貌,讨得姑爷欢心就行,完全不考虑柳慧芳在刘家的日子该怎么过。
又或许柳慧芳根本没有得罪杨氏,她只是恰好需要一个人去做牺牲,给丈夫的仕途铺路罢了。
就像柳相思,小心翼翼的讨好,却只因为柳香雪哭着从法华寺回来,随后归来的她就成了受气包,随便找个借口就整治一番?
既然回来了,难道还抱着以前那样得过且过的心思,任杨氏揉捏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