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前脚一走,清安和洛容瑾也赶紧领了绮雪和子妤告退,一路上子妤摸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洛容瑾问道:“疼吗?”
子妤摇摇头:“不疼了。”
洛容瑾绞着手,心不在焉地走着,她心神不宁,不小心绊了跤,跌倒在地,清安赶紧过来搀扶她,她却抓住清安衣袖:“姐姐,我害怕。”
清安将她拥入怀中,拍着她的背:“怎么了?”
“刚才……好多血,皇上他……姐姐,我好怕。”
洛容瑾刚才强忍着的恐惧在清安面前丢盔弃甲,她在清安怀中战栗着,清安宽慰着她:“容瑾,你自幼生长在江南,没见过这种场面,但是你既入了宫,就要知道,这种事,会常有的。”
洛容瑾点着头,小声道:“嗯……”
清安将她搀扶起来,不由又问道:“刚刚你太冲动了,怎么就和绿蕊和丽妃吵起来了呢,这下你彻底得罪丽妃了。”
洛容瑾低下头:“姐姐,她们说我,我可以忍受,但是我没办法忍受区区一个奴婢对你出言不逊……”
清安有些愕然:“你是为了我?”
“姐姐,说好要做一辈子姐妹的,容瑾不想一直被姐姐保护,容瑾也想尽绵薄之力,保护姐姐。”
清安心中五味杂陈,她对洛容瑾说的那些话,只是为了让她信任她而已,现在看起来,洛容瑾的确信任她了,也的确把她当成自己姐姐一样敬爱,但是自己的目的,是想借她打击丽妃啊,不,不会的,洛容瑾这般八面玲珑的人,怎么可能对自己有真心呢?
清安心情十分复杂,绮雪伺候她就寝时,看出她神情不对,问道:“娘娘是不是因为洛才人的事,所以才心神不定?”
清安点点头,绮雪又道:“娘娘,绮雪觉得,洛才人应该是真心的,她是真的为了娘娘出头,甚至不惜得罪丽妃。”
“不会这么简单的。”清安道:“你知道她日后会是懿德皇后,屹立后宫十年不倒,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没一点心计?”
自从知道绮雪真实身份后,清安就告诉了绮雪她是还魂而来,只是略过了自己是用魂飞魄散的代价换来再活一世的机会,她早就知道洛容瑾会是懿德皇后,燕子妤会成为燕贵妃,所以让绮雪去刻意接近子妤,此时的燕子妤还是个没怎么长大的小女孩,因此绮雪很容易就博得了她好感,而清安也成功消除了洛容瑾的戒心,两主仆的计划进行得十分顺利。
清安日前一直推洛容瑾去争宠,也是希望她能尽早虏获楚桓的心,这样,只要洛容瑾若被丽妃所害,楚桓必定发疯,那样楚国必乱,只是,她没有想到,一向谨慎的洛容瑾,今日居然会为了她,不惜得罪掌管六宫的丽妃。
清安思忖摇头道:“依我来看,她是故意的,楚桓早就想打压丽妃气焰了,洛容瑾定是揣测出了楚桓心意,她顶撞丽妃,就可以不动声色地吸引楚桓注意,给他留下印象,否则,以她容貌,怎能敌得过后宫这些娇花美人?什么为了我,只是一个借口而已,能登上皇后高位,让楚桓一直念念不忘的人,怎么可能单单为了姐妹之情,得罪丽妃?”
绮雪忍了忍,还是道:“可是绮雪觉得……”
“别再说了。”清安和衣躺下:“这件事,就是我说的这样。”
绮雪见她意志坚定,于是只好熄灭火烛,掩上门窗走了出去,清安躺在床上,瞪着飘拂的帷幔,她是不会心软的,她想。
姐妹情深,她能装得比谁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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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的雍都天气已经渐渐转暖,冰雪初融,落梅亭的梅花在风吹之下,朵朵掉落在画水河中,因此日日画水河都有梅花随水流飘过,妍丽的花瓣顺着涓涓水流飘着,洛容瑾看着流水落花,不由道:“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清安笑了笑:“你年纪轻轻的,怎么总是伤春悲秋的?又来吟这么伤感的诗句。”
“无他,只是见到此情此景,有感而发罢了。”
和洛容瑾相处久了,清安发现,这个看似沉稳的少女,其实十分的悲观,也许是幼时的经历所致吧,她很难真正地开心起来,眉间总是有隐隐的忧色。
那次和她谈话之后,清安确信,她不爱楚桓,她心中有着另一个男人,只是洛容瑾对此守口如瓶,每每她试探,洛容瑾总是岔开话题,让她不由偃旗息鼓,只不过,清安总觉得,若能知道那个男人是谁,对自己将来的计划会十分有利。
“你才十七岁,年华大好,这么感伤干什么,还是说,你和谁别时容易见时难了?”
洛容瑾被调笑得耳根发红:“姐姐,别开玩笑了。”
她转过身,却不提防地被一个小孩撞了一下,差点没撞到河里去,还好清安眼疾手快地把她拉住了,清安斥责道:“谁?怎么这么横冲直撞的?”
那个小孩站住,怯生生的,清安定睛一看,这个陌生小孩穿着白色长袍,白袍丝质顺滑,洁白如皑雪,可不就是绯罗国进贡的南海鲛纱,这南海鲛纱楚桓只赐给了自己、丽妃,还有贤妃,这小孩看起来五六岁大,在这宫中,能穿这般珍贵的衣衫,又是这般岁数的男孩,除了楚桓的长子楚景祥,还能有谁?
清安站住,含笑道:“大皇子,可小心了。”
楚景祥愣住:“你怎么知道我是大皇子?”
清安还未答,身后就传来急急的声音:“大皇子,大皇子,您跑去哪了呢?”
景祥唬了一跳:“不要告诉她们我在这。”
他左右寻了寻,找了根一人粗的柳树,躲在后面。
“大皇子,大皇子。”几个仆婢引着一个衣着素雅、眉眼温和的妇人走了过来,那妇人满面焦急:“祥儿,你躲哪了?”
那妇人看到清安和洛容瑾,一愣,清安福了福身子:“见过贤妃姐姐。”
清安之前困在佛珠之中,是见过贤妃傅秋琰的,只是贤妃自然不知道,她深入简出,这是第一次见到清安,她愣了愣:“你是?”
清安道:“恭妃梁清安。”她指了指身边的洛容瑾:“这是洛才人洛容瑾。”
洛容瑾落落大方,屈膝道:“见过贤妃娘娘。”
“起来吧。”贤妃满面焦急,也顾不得问清安是怎么会认识她的,她问道:“你们可看到了我的祥儿了?”
清安朝那株大柳树努了努嘴,贤妃会意,她叹了口气,悄悄走到那柳树边:“祥儿,还不出来。”
景祥怯怯地走了出来,贤妃又道:“跟我回去。”
“我不回去。”景祥摇头:“母妃,我不喜欢读书,你不要逼着我读书了。”
“你这孩子,母妃让你读书,也是为了你好啊。”
“可是我不喜欢啊,我喜欢出来玩,母妃,你又不让我出来玩,每天都把我关在承乾宫,母妃,我不要读书了。”
贤妃看了眼站在旁边的清安和容瑾,一脸尴尬:“景祥,乖,先跟母妃回去吧。”
“我不要,我就是不要读书!”
景祥大吵大闹,他时年六岁,是楚桓长子,但楚桓并不喜爱他,到现在也没封王,而且也没有对他表现过多关心。景祥自己也不甚争气,既不聪慧也不努力,楚桓因此对他更加不喜。
“景祥,你在跟你母妃闹什么呢?”
散步至此的楚桓和丽妃刚好经过,楚桓听到景祥的吵闹,他不由皱起眉头,本来还在吵嚷的景祥一看到他,立刻跟猫见了老鼠一样,躲到贤妃怀中,贤妃更加尴尬,推了推他:“还不给你父皇行礼?”
景祥不情不愿地从傅贤妃怀中伸出头,叫了声“父皇”,然后又将头埋进傅贤妃怀中。
楚桓看见他这样子,气更是不打一处来,心想自己这般一个刀尖上舔血的人,怎么会生出这样一个懦弱无能的儿子?他面色渐渐不善起来:“朕问你,你最近功课如何?”
贤妃忙道:“景祥最近挺用功的。”
“朕没问你。”楚桓不耐道,贤妃咬唇低下头去,丽妃则面现骄矜之色,眼中显现幸灾乐祸的神色。
“景祥,你最近都学了什么书?”
“论……论语。”
“那背两句来听听。”
“知……知及之,仁不能守之……虽……虽得之……得之……得之……”景祥背了两句,就吞吞吐吐背不出来了。
“虽得之,必失之。知及之,仁能守之,不庄以涖之,□□不敬。”楚桓接了下去,他恨铁不成钢:“就这几句,你也背不出来?”
景祥被楚桓吓得快哭了,他扁扁嘴,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贤妃忙道:“皇上,景祥还没满六岁,背不出来……也是情有可原的。”
“哼。”楚桓冷笑:“朕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已会读书识字,拉弓引箭,断不会连几句话都背不出来,贤妃,你教他治国之理,恐怕是对牛弹琴,他只怕是朽木不可雕也。”
景祥每次见楚桓,都是被骂收场,久而久之,他十分畏惧这个父亲,也不愿意见他,今日楚桓又这般怒斥他,景祥在贤妃怀中哭喊道:“母妃,我……我要去找六叔。”
以前景祥每次被楚桓骂完,都是楚岚安抚他,相比父亲,他更加依赖这个温雅如玉的小叔叔,只是他今日不提起楚岚还好,一提起楚岚,楚桓更加生气:“今日你六叔可不在。”他看到景祥窝囊的样子,更是火冒三丈:“你六叔在你这个年纪可比你出息多了,相比你锦衣玉食,他反而受尽磨砺,看来古人云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果然是有道理的,你要是但凡有你六叔一半本事,朕早就封你做太子了!”
丽妃闻言,面上幸灾乐祸的神色更加藏都藏不住,贤妃眼神一黯:“是臣妾教子无方,求皇上责罚。”
“朕不过骂他几句,你就说什么责罚不责罚,你别这般护他,朕只想告诉你,慈母多败儿。”
“臣妾记下了。”贤妃垂下眼眸。
楚桓责骂景祥时,清安和容瑾在身边都一言不发,清安一直想着楚桓的话,他说临渊王楚岚在景祥这个年纪的时候受尽磨砺,但是侯府的公子,都是养尊处优的,怎么会受尽磨砺呢?楚桓父亲一共生有七子,有两子在侯府中夭折,余下五子,除了楚桓和楚岚,剩下三个都被楚桓在起兵过程中借故杀了,说起来,楚桓这人不可谓不狠,同胞手足都能下得去手,只有楚岚,也许是因为不良于行,对他没有威胁,他倒真心对待。
也许那侯府,是肮脏不下于宫廷的地方吧,清安想。夺嫡之争,其惨烈也许不亚于皇位之争。只是楚桓和楚岚,真得就是那般亲密无间的弟兄吗?他们兄弟之间,真得没有一点嫌隙吗?景祥害怕生父,却那般依赖六叔,楚桓的心中,就一点都不介意这个声望日隆贤比天高的异母弟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