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桓果然如同他所说的,翌日去看了洛容瑾,他对洛容瑾道:“其实你昨天的话,朕想了想,也觉得有几分道理。”
对楚桓能说出这种话,洛容瑾颇觉得有些意外。楚桓又道:“朕答应你,以后你劝谏朕,朕会好好听的。”他又道:“昨日朕说为君者,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这句话,朕想知道你怎么想的?”
洛容瑾有些迟疑,不知道该不该说出自己心中所想,楚桓却道:“没关系,你且说。”
虽然洛容瑾觉得楚桓残暴嗜杀,十分可怕,但见他此刻和颜悦色,想到昨日枉死的那些奴婢,她不由鼓起勇气道:“臣妾倒觉得,为君之道,不外乎八字,恭俭节用,宽厚爱民。如前朝建安帝,性情仁慈宽厚,但他的宽厚,却是对裴家宽厚,裴家苛待百姓,建安帝对裴家的宽厚,就变成了对百姓的残忍。皇上若想楚国江山千秋万代,的确应该当断就断,但也应该仁民爱物。”
她侃侃而谈,楚桓认真地听着,洛容瑾看楚桓眉头已微皱,她心中不由打着鼓,皇上这表情,也不知是爱听还是不爱听这话,虽说为了腹中孩子和浔阳洛家,她应该做小伏低,做个顺从的妃嫔,但想到那些少女的哭声,她又觉得这话,她非说出不可。
过了半响,楚桓道:“朕以前觉得你蕙质兰心,满腹才情,如今看来,倒是看低你了。”
洛容瑾脸色一白,她跪下道:“皇上恕罪。”
楚桓将她搀起:“你何罪之有?”
“臣妾身为后宫之人,妄议朝政……”
“谁说女子就不能议论朝政了?”楚桓不以为意。
“但前朝覆亡,大半因裴太后……”
“裴妍岂能跟你比?”楚桓哂笑:“裴妍私心太重,把持朝政四十余年,让裴家为祸天下,但你却屡次替父亲拒绝朕的封赏,就凭这点,你和裴妍就不一样,你有她的见识,她却无你的胸襟。”
见他这般说,洛容瑾才渐渐放下心来,她道:“皇上太过奖了。”
楚桓一笑:“你不是裴妍,朕也不是那无能的建安帝。”他执起洛容瑾的手:“朕需要一个人,时时刻刻在朕身边提点朕,瑾儿,你愿意做这个人吗?”
洛容瑾道:“皇上言重,皇上不怪臣妾就行了。”
“朕怎么会怪你呢?”楚桓笑道:“朕要与你,并肩比翼,共主这楚国天下!”
听到此话,洛容瑾诧异万分,但又有些许感动,楚桓摸了摸她的腹部,道:“太医说,这是个男孩,这是朕的第一个儿子,朕一定会好好教他的。”
洛容瑾赶忙提醒他道:“皇上,您还有大皇子呢。”
楚桓只是一笑,他撇了撇嘴,不以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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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容瑾已经怀胎七月了,她身体不好,胎儿好几次都有些不稳,钦天监却说,他观察天象发现,这胎儿似乎有些福薄,所以才会不稳,也许,让他养在宫外,成年后再接回来会好一点。
楚桓是一点都不信这个,钦天监是柳浩宇的人,这样说的目的,他闭着眼睛都能猜到,楚桓道:“你说他福薄,朕倒觉得,是朕给他的福气不够,朕欲立德妃为后,身为帝后的嫡子,朕倒要看看,哪个鬼怪还敢害他。”
元兴二年十月丙戍日,武帝下诏,立德妃洛氏为后,封皇后父亲洛尚为浔阳侯,母亲郭氏为固城夫人,并大赦天下,以示庆祝。
洛容瑾被册封为皇后之后,搬到中宫皇后居住的凤仪宫,她虽然有心想陪伴清安,但是身为皇后,已经没理由再住在行云阁了。
洛容瑾的父亲一家也来到京城,楚桓封给洛尚的浔阳侯是世袭侯位,虽无实权,但却能保洛氏富贵无忧。
只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册后不到半月,洛尚就携刁姨娘入了宫,这次入宫,还是希望洛容瑾说服楚桓,封她两个庶弟为官。
洛容瑾哪里不了解她那两个庶弟,倘若是个俊杰也就算了,但偏偏她那两个庶弟好吃懒做,一无是处,平日里最喜欢欺压丫鬟小厮,要不是洛尚管着,只怕整个浔阳都要被他们翻过来,洛容瑾闻言只是摇头,洛尚急了,道:“瑾儿,他们可是你的弟弟啊。”
洛容瑾道:“父亲,正因为他们是我的弟弟,我才要为他们着想。前朝裴氏之祸,过去还没有几年呢。父亲,自古外戚,有几个有好结局的?女儿劝父亲,还是安心做浔阳侯吧,虽无实权,却能保住洛家世世荣华。”
刁姨娘见怎么说洛容瑾都不同意,于是捅捅洛尚,洛尚吞吞吐吐道:“那瑾儿,这件事就算了,我都依你,但有件事,希望你能依了我。”
“父亲请说。”
“霖儿已经失踪十几年了,我这浔阳侯的侯位,不能没个继承人啊,我的意思是,除了霖儿,就义儿最大了,不如就立义儿为世子吧。”
洛容瑾听后,又气又急:“父亲这是什么意思?霖儿只是失了踪,你若立了义儿为世子,那等霖儿回来了,他该怎么办?”
“但是霖儿都失踪那么久了……”
“父亲!只要有我一天在,我就不可能同意这件事!”洛容瑾竭力使自己平静下来:“霖儿生死未卜,父亲您怎可如此?父亲您难道忘了,他也曾经是您最疼爱的儿子呀!”
洛容瑾语气微颤,显然是伤了心,洛尚也有些触动,他是被刁姨娘缠得头疼才会提这件事,但自己也知道理亏,如今被洛容瑾一说,他不由想起洛钦霖幼时的聪慧懂事,跟两个庶子比简直是天与地云与泥的差别,他心生些许惭愧,于是默然不语。
洛尚一不开口,刁姨娘就着了急,她口无遮拦惯了,以为洛容瑾还是以前家中的瑾姑娘,于是道:“瑾姑娘不同意,不就是看不起我这姨娘吗?瑾姑娘,不是我说话难听,要不是我生了两个儿子,这洛家,恐怕就要绝后了。”
洛容瑾抬头直视她:“你什么意思?你意思是霖儿死了?”
刁姨娘被她目光直视得一凛,但想到老爷还在旁边,于是腰杆子又硬了些,她道:“瑾姑娘心知肚明。”
洛容瑾气得浑身发抖:“我心知肚明什么?”
刁姨娘道:“瑾姑娘虽成了皇后,但也不必拿话堵我,弄丢霖少爷的,可不是我。”
洛容瑾见她说到母亲头上,终于忍受不了,她看着刁姨娘冷笑道:“你也还知道我是皇后?”
她慢慢站起,朱红色金银线绣着的百鸟朝凤的皇后华服耀耀生辉,九尾凤簪上惙着的珍珠垂在肩上:“你以前三番四次讽刺本宫,本宫不和你计较,但你此番先是诅咒本宫弟弟,又嘲讽本宫母亲,本宫若再不教训你,岂配做这个皇后?”
她声音是罕见的森寒,刁姨娘有些害怕,洛容瑾吩咐道:“来人,给本宫掌嘴,让这妇人知道什么是为妾的本分。”
刁姨娘忙拉着洛尚的胳膊:“侯爷救我。”
洛尚也忙道:“瑾儿,你姨娘只是随口说说的,她口无遮拦惯了……”
“父亲,皇宫之中没有瑾儿,只有皇后。”洛容瑾闭眼一字一句道:“父亲出身浔阳洛氏,若不想担个宠妾灭妻的骂名,本宫劝父亲,还是袖手旁观的好。”
她高声道:“来人,送浔阳侯出宫。”
几个宫女得令,就明拥暗推地将洛尚撵出了凤仪宫,刁姨娘没人撑腰了,她十分害怕,但她在洛家一向横着走惯了,此时虽然害怕,但也不肯服软,只是道:“瑾姑娘,我好歹也算是你的庶母……”
洛容瑾只是冷笑,她看了眼子妤,子妤会意,让两个宫女将刁姨娘强押跪在地上,子妤在洛家也受了刁姨娘不少闲气,甚至被她动辄打骂,如今见刁姨娘终于也有栽在自己手上的一天,不由大为快意,心里想着你也有今天,就扬起手,一连打了刁姨娘几十个耳光,直到自己手都打疼了才停止,她看了眼洛容瑾,道:“小姐,还打吗?”
刁姨娘已经满嘴鲜血了,但眼神中仍然满是恨意,洛容瑾见她居然还没有懊悔之心,于是道:“继续。”
于是又换了一个宫女,刁姨娘的两颊肿得老高,刚刚迈进凤仪宫的楚桓就看到这副景象,他皱眉道:“这是做什么?”
宫女停了手,刁姨娘觉得来了救星,连滚带爬地爬到楚桓脚下,她被打得口齿不清,只是道:“皇上,皇后无视人伦,居然公然虐打庶母,求皇上给小人做主……”
子妤气愤道:“皇上,您别听她的,是她硬逼着小姐让她儿子袭侯位,小姐不肯,她就又是说霖少爷死了,又是说是夫人把霖少爷弄丢的……”
“哦~”楚桓瞟了眼刁姨娘:“还有这种事?”
“奴婢绝无虚言!”
楚桓对刁姨娘道:“你说皇后无视人伦,朕倒觉得是你无视尊卑,朕知道瑾儿有两个叔叔无嗣,正好你有两个儿子,就让他们过继吧。”
刁姨娘睁大眼,那两个无嗣的洛家人她是知道的,一穷二白,自己的儿子过继去,不但不能继承侯位,连好日子都过不了,她慌忙叩首道:“求皇上开恩啊。”
楚桓道:“你应该问问皇后开不开恩。”
刁姨娘忙跪爬到洛容瑾跟前:“瑾姑娘,是我不对,是我猪油蒙了心,求你饶恕我这回吧。”
她在洛容瑾面前一直是趾高气扬的,何曾低过头?此番终于知错,却已晚了。洛容瑾扭过头不答。
刁姨娘见她不理,又忙爬到子妤面前,牵着她的衣角恳求道:“子妤,瑾姑娘最是看重你的,我知道我以前对你不好,但以后不会了……”
子妤看刁姨娘满嘴血污跪在自己面前讨好自己,明明去年今日她还对自己非打即骂,如今却对自己摇尾乞怜,她觉得心里说不出的快意,原来这就是权力的感觉,这感觉真好。
子妤见洛容瑾不理刁姨娘,于是也扯出自己衣角,主仆二人都不愿帮刁姨娘说话,刁姨娘只觉天旋地转,绝望地跪坐在地上,楚桓有些不耐烦,于是着人将刁姨娘拖了出去,又让严顺给洛尚传句话,说让他把刁姨娘发卖了,否则,他不介意让洛钦霖现在就袭了浔阳侯的爵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