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离开之后,便从来没有打听过皇陵里的事,甚至都不知道这皇陵里是否还有人活着。
她已经做了太多年的安容,早已忘了本姓本名,她从来没想到离开这里会再回来,可是当真正的灭顶之灾到来之时,她却只能回到这里寻求庇护。
可是她来了,却忘了回家的路……
爹爹、芈芈(娘亲)、姐姐在她得势之后,她也让人四处打听过,到底是时日太久,分别时过于年幼,有很多东西都记不真切了,关于姐姐有一个模糊的消息,说是在天正嫁了人,就再打听不到别的确切的消息。她甚至都怀疑,是不是手下人在敷衍她,而爹爹和娘亲却始终没有半点消息。
直到她被圣君找到,可是在那之前,她已经做习惯了安容贵妃,族里、族人于她反而陌生,慕予和西汉才是她熟悉的,能倚靠的。所以她不能让西汉灭亡,她要回来,然后带走这里的财富,去挽救西汉的命运。
意识越来越沉,安容昏昏欲睡,忽然听到殿外有脚步声。她不知自己是梦是醒、是不是出现幻觉,然后殿门咔嚓咔嚓,在她面前慢慢打开了,光线里,一个挺拔的身影,慢慢显现出来……
她的眼泪流了出来,嘴里无意识地呢喃着:“毅哥哥……”
若不是她那一声轻喃,柏毅平都不敢相认,眼前的这个美丽女人,与他记忆中那个鲜活的小姑娘,完全不一样了。尽管有数日未曾进食,面容有些憔悴消瘦,一袭黑衣,不见丝毫狼狈之相。那保养得宛若黑缎一般的及腰长发,衬得肤色越白,唇色越朱,在这种黑白红对比之下,平添一种妖艳气韵。
以前他们小的时候,皇陵里很热闹,光是妹妹一个人的笑声,就足以响彻四方。当年他一个人在的时候,走到每一处都曾想到他们曾在此处如何玩乐,可是这样的记忆极其稀少。
后来他开始假想:此处有个秋千架,便想到当年妹妹穿一件粉色的绣花衣裳,飞扬的裙摆像蝴蝶有翅膀。
那里有一道剑痕,便是当年他和姐姐一起练功,一时分心,他的剑脱手,差点伤到旁观的妹妹,是伯父的飞刀,击偏了长剑,救下了妹妹,然后墙壁上就留下了那一道痕迹。
檐角下还有些丝线残留,那是妹妹三岁到六岁时,他送给妹妹的生日礼物。六岁之后,妹妹说哥哥姐姐都没趣,每年送的礼物都一样。所以妹妹七岁时,他和姐姐脑袋都想破了,最后偷偷摸摸的一起做了个鸟笼,再去圣殿那边捉了一对画眉鸟。妹妹这一次倒是高兴,可是高兴完了
,又说书上说有种鸟会说人话,他们怎么没给她捉一对那样的来……然后妹妹便被伯父伯母训斥了,说她不懂感恩,贪心不足……
妹妹聪慧,鬼主意多,一颦一笑活泼至极,很多时候让人哭笑不得,却又偏偏舍不得罚她。姐姐沉稳,懂事知礼,一举一动皆有大家闺秀的风范。而他,当年就是个十足的愣头小子,练功以姐姐为榜样,玩耍就事事依着妹妹。妹妹犯了错若被大人们知道了,就给她背黑锅,若是不知道,就拉着姐姐去收拾烂摊子。
他的记忆里,有好多好多这样的事,他都分不清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了。看着眼前的女子,他都要怀疑,当年的妹妹是否真的存在。
安容心里不安,她设想了很多种,她回来后,他的表情,却从来没有想过,竟然是沉默。她抬头看他,嘴唇蠕动,想说一句什么,却除了那一句“毅哥哥”,就再也说不出其他的话来。
“你是谁?”柏毅平用族语问。
“毅哥哥……”安容嗫嗫地说:“我……我素琴华啊!”对,她想起来了,自己本名叫重(chong)琴华,有个姐姐叫玫赛娅,他叫柏毅平,他们三个是从小玩到大的,只是……是她自己要逃离这里。她以为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可是离开之后才知道外面是人间地狱。她的经历很悲惨,那么被她连累的姐姐呢?她说了这一句,却再不能用族语说出其他的话,“姐姐呢?为什么只有你一个?”
听着她半生不熟的族语,脸上焦急茫然,好似这一切她都不知情,都与她无关一般。柏毅平冷冷的说:“我不认识你。琴华和阿娅都死了,你是哪里来的妖孽?”
安容颓然的坐倒在地,姐姐死了?怎么会?圣君都没有告诉过她!她的泪水不由自主地流出:“毅哥哥,我没有死,我是琴华,我回来了……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会这样……我只是想出去看一看,谁知道……”
谁知道被姐姐发现了,姐姐又告诉了父母,父母知道也追了出来。外面的世界很大,很美,阳光是暖的,空气里都是香飘飘的,溪水是流动的,人们络绎不绝,有说有笑,有怒有悲。
不过外面脏兮兮的,房子也没皇陵里面好看,她最喜欢的是外面的吃的,然而也就是因为那些好吃的,她才被人拐了去。后来的事就再也不由她的控制,被贩卖之前,她身上都被人下了软筋散,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幸好当年她的脸庞还没长开,还带着些婴儿肥,被灌那些药,造成全身浮肿,才没有被卖到烟花之地。
之后辗转各地,最后遇到了圣君的父亲,而这时已经离她离开皇陵过了两年时间了,而她早已尝遍人间冷暖,不再是皇陵里那个刁蛮不懂事的小丫头了。可是她却再也回不去,也觉没脸再回去面对父母亲人。
她到了西汉,被安排到西汉的一个大官家里学规矩,过了两年还算舒心的日子,在她十五岁的时候,西
汉皇宫三年一次的选秀,她就入了西汉皇宫。从一名秀女到四妃之一,她用了十年,再用了十年,斗倒了宫里所有敢跟她作对的女人,终于由她一人独大,成了位份最高的贵妃。
二十年间,她总共失去了五个孩子,其中三个是在她肚子里,还没出生就成了宫斗的祭礼。她不知道这是族里那个传说,还是她太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利用孩子来成事。有两个不是她生的,是别人寄养在她名下的皇子,她也是真心喜爱,期盼他们能长大成人的。可是她还是没有保护好他们……
在连这两个孩子也失去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爱上了另一个孩子,虽然那个孩子只比自己小几岁。她对汉皇的无能感到了绝望,整个汉室的衰败也让她有深深的危机感,在汉皇众多的皇子中,她选择了慕予,同时也萌生了不再追随圣君的念头。
胜利来得如此不易,而圣君却无情的打碎了她的美梦——倭马入侵!天正入侵!西汉马上就要亡了,皇陵里的宝藏,是她最后的希望!
柏毅平听她哭诉完她离开之后的际遇,颇多无奈与怨愤,却都是对于命运的,没有一丝一毫为她当年离开的愧疚。他每一天都在盼着她们当中有谁会回来,却从来没想过,回来之后的人已非。
姐姐已经过世,他在蒙府四姨娘处找到些东西,其中有一卷手记,是写给阿悦的。姐姐说假如有一天,阿悦得知了她的身份,世间又无赭翥族男子与她婚配时,她就带着信物去皇陵,要阿悦代她向他赔罪。最后一句话留给他的,她们没能回去,都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希望他能看在阿悦的份上,原谅她们。
“姐姐过世了,那我的父母,可曾有消息?”安容抹去脸上的泪珠,眼角又有新的泪水流出,她此时才发现柏毅平身上穿着的是外面的衣服,“毅哥哥你也出去了?”那他又是怎么找到自己的?
“我并没有找过他们。你走吧,你已经没有资格再进来。”柏毅平冷冷地说。而且她选的路线,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并不是往他们原来的居住区去,而是通往藏宝室。
“哥哥!我需要你帮我!”安容一把拉住柏毅平。
柏毅平明确地说:“如果你是想我启出这里面的宝藏的话,绝无可能。你若是回来看我的,我勉强可看在当年的情分上,放你一马,若你是想打宝藏的主意,就不要怪我不客气。”
“哥哥!当我流落在外,三餐不继无处容身之时,是西汉皇室给了我一个避风所。现在西汉情况危急,我若拿到这些宝藏,慕予就有钱买战马兵器,买粮草给士兵们发军饷。就可以再与天正倭马一战,求哥哥成全!”
“时势,运也。西汉早呈衰败之势,又何必苟延残喘?”
安容愣了愣,也不急于这一时,“姐姐的墓地在何处?我想去拜祭一下。”
而柏毅平却沉默地往外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