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宫景环视了周围的一大圈人,终于是很机智地发现了一个灯下黑的地方。
太监。
没错,就是内官。
毕竟,内外有别,内官和外官向来不和,他也不担心两者之间有什么龉龌。
况且,刚刚开国的时候,因为前朝的教训,其实呢,内官都是不识字的,可说是,越文盲越好,防止将皇帝的一些机密给泄露出去。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秉笔到底是外臣,不可能一天十二个时辰都跟在皇帝的身边,于是,皇帝也会有意的,培养几个心腹,粗略地教点文字笔墨,当然,能学到多少,便是看他们个人的造化了。
到了越宸这里,越宸倒是一视同仁,而且向来认为,连自己身边的人都处理不好的人,没资格去治理整个天下,所以,向来是不惧让身旁的太监学文断字的。
不过,他身边的卫林,虽然识字,但是志不在此,因此懂得也不多。
但是越宫景将自己的这个想法同越宸一说,越宸便让卫林给他举荐了一人。
此人名叫陆宝,原本是越宸身边伺候的,后来因为痴迷算学,几次险些误了主子的正事,而卫林也随了越宸的脾气,心疼人才,便将人给掉到了内务府,也不管大事,就管管算术方面的事情。
现在,越宫景一提起这个事情,自然而然地,卫林就想起了这个人,并且毫不犹豫地将陆宝举荐给了越宫景。
越宫景见了他一面。
陆宝看起来到不想是个太监,除了身形较为圆润以外,其他地方倒是同普通人没有任何的区别。大概是因为只专心做学问,所以他的目光看起来,要比同年龄的人,要清澈许多。
只是看着这人的眼睛,越宫景内心就将此人给定了下来。
就是他了。
这人去查账,户部是绝对没有办法拉拢的,而且按照那些朝臣自诩清高的性格来看,也是绝对不可能拉拢的。毕竟,内官和外臣天生就是两个阵营的人了。
所以,在今日上朝之前,越宫景一直都觉得,自己这个安排还是很不错的。
但是,他信心满满的在朝堂上提出了这个人选的时候,居然遭到了整个朝堂的激烈的反对。而且什么难听的话都出来了。
这群人,连陆宝的面都没有见过,便毫不犹豫地一口咬定,是奸佞锅国,蒙蔽了陛下等等,还有好几个胡子都要花白的御史大夫,几乎盯着越宫景,只要他一坚持,这几个老头仿佛就能直接在大殿上撞柱而死了。
越宫景虽然脾气很硬,可是被人这样步步紧逼,他也不好就真的让那几个老头死在朝堂上,站着进来,横着被抬出去。于是乎,简直就是咬着牙,将这个事情给认了下来,说是要容后再议。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他都这样让步了,那些个朝臣,却还是要步步紧逼,不仅是不让他指派陆宝作为查账的主
要负责人,是妄图就在早朝上,让越宫景直接将查账的负责人给定下来。
那人的名字,乍听之下,似乎没有任何的问题,但是,只要细细一想,简直浑身上下都是问题,越宫景怎么可能不生气,更不要说,那些朝臣还开口闭口的“陛下,老臣这都是为你好”,或者“陛下,宦官误国啊,这些都是前车之鉴啊。”还有“陛下,奸佞当道了,您一定要明辨忠奸啊。”
明辨忠奸……
听到这四个字,越宫景就忍不住想要冷笑。
他要真的按照他们说的,明辨忠奸,明天这个朝廷就空了,空了!
一个个的,都站的笔直,穿得人模狗样的,全部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面孔,谁干净了!这群人,谁干净了!
越宫景原本同蒙书悦说的时候,还是平静镇定的,说到这最后一句的时候,终于是忍不住,将暗卫报给他的材料,一把摔到了桌子上。
蒙书悦从越宫景的怀中挪出来,看了看越宫景,然后才去拿起被摔在桌上的卷轴。
其实不用看,她也知道里面都是些什么内容。
她早就知道的。
只是,蒙书悦没有想到,这帮人,欺上瞒下,颠倒黑白,竟然能做到如此的程度。
她甚至翻看着翻看着,就忍不住庆幸,还好,这几年天正都在不断地对外攻占中,虽然打仗是挺花钱的,但是好在都是胜仗,加上驻变镇守的王爷们都不能置身事外,战败的国家,进贡求和的礼物一车一车地运进来,算是勉勉强强地将矛盾都转移了出去。
反正,吃不饱饭的流民,最后都稀里糊涂地充了军籍,如同消耗品一样大部分都死在了战场上,小部分出人头地功成名就还被宣传成了英雄,栋梁。
那些个大字不认得几个的老百姓,也就当真被这些简单的手段给糊弄了,根本没有想过,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吃不起饭。
而那些吃不起饭的人,也只能是生活所迫,一群一群的,将性命填在了沙场上。
不得不说,将对内矛盾给转移成了对外矛盾,是十分好的办法,但是,总不能一直就这么转移下去吧。尤其是……比较起文治,蒙书悦本来就更喜欢武功一类的东西,她对于沙场的感触,相交普通的女子而言,自然也是要更深的。
想到这里,捏着暗部回报的蒙书悦的手指,忍不住就颤抖了,她深深地吸了好几口气,似乎才慢慢地冷静了一点,转头看着越宫景:“我也是天真,只以为他们不过是争权夺利,却未想到,竟然靡费至此。”
越宫景也是叹息着点了点头:“皇后……”
他原是一直都叫她“阿悦”的,皇后,皇帝,朕,哀家,寡人这类的词语,对于越宫景而言,是一种疏远,一种距离,而此刻,这个称呼,在这样的情况下,终于从越宫景的口中被唤了出来。
因为,这不单单是疏远的距离,还代表了,沉重的
责任。
这是他们用了这个称呼,就应该承担的责任。
蒙书悦其实都还没想明白,只有他们两人在,越宫景怎么忽然这么严肃地叫自己“皇后”,但是,“皇后”二字,还是立刻就让她严肃了起来。
越宫景深深地吸气,表情温和的,但是那如同藏着坠落星光的眼眸中,却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皇后,朕原本,是不愿将这些同你知道的,只是,当日大婚的时候,朕也说过,这个天下,朕与卿共。如今,得知这天下靡费至此,梓潼可还愿意与朕一道,收拾山河?”
虽然这是皇后的房间,但是因为蒙书悦新搬进来不就,所以,这个房间里头,还没有留下太多她自己的痕迹。所以,这里与其说是蒙书悦的屋子,不如说是个皇后的屋子,里面的一切摆设装饰无不在昭示着她这个主人的身份。
就在之前,见同衣的时候,蒙书悦已经感觉到了自己肩负的责任,但是这一刻,她才是真正的感觉到了那种隐隐的压力。
她之前是不在这个位置上,并不知道,这个看起来国富民强,几乎可以傲视整个大陆的王朝,内部竟然如此的腐朽,苍老,破败,就好像是一个巨人,看上去似乎强壮有力,而事实上,已经是外强中干了。
“陛下……”仿佛是为了回应越宫景一般,蒙书悦终于也在两人单独相处的时候,用上了这样的称呼,“我们拜过天地,拜过祖宗了,就连百年以后,也是也要睡在一处的,我虽然不那么知事,也不算聪明,但也是绝对不会逃避的。”
大概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太乱,太杂,很多时候,纷纷扰扰的,除了将人抱紧了,狠狠地压在身下,越宫景大部分时候都感觉不到蒙书悦对自己的感情。但是此刻,当这个小小的女孩子,微微地抬起头,站在窗前的书案边上,坚定地看过来的,就算不是越宫景内心所期望的那种依赖,但却是他此刻最为需要的支持。
他感受到了。
越宫景上前一步,伸出手,原本是要将蒙书悦紧紧地再次搂回怀来,而手臂却不知为何,就再快要圈住蒙书悦的时候,顿住了。
他就那么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蒙书悦的脸,看着渐渐偏落下去的夕阳将她白皙的脸庞罩上一层暧昧而朦胧的嫣红。他看着她,然后也跟着低落下去的夕阳,低下了头。
他的嘴唇轻轻地贴在她的唇瓣上。
她的唇瓣十分地柔软,还带着花朵一般的香味。
越宫景莫名就觉得自己的心情渐渐地安定了下来。他本是怎么也没有想过,自己还能在这样的情况,只是贴着她的嘴唇,就莫名地感觉到一种奇特的安宁。
这样的安宁,就这么缓缓地,把他快要爆炸的情绪,给逐渐平复了下来。
被越宫景这样贴过来,蒙书悦也没有挣扎,也不闪避,她连眼睛都没有闭上,反而是睁开的,还是睁得大大的,静静地看着凑得极近极近的越宫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