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身跪地听了康熙的一番教训,胤禛不慌不忙道:“人臣并无小视葛尔丹的意思。依儿臣看来,葛尔丹占据漠北回疆久矣,加之其在藏传佛教之中的地位,追随部众势力庞大。虽在乌兰布通一役之中损失惨重,可仍号称有六万之众。其人也确为一代枭雄,进兵退守,都颇有章法。然而,儿臣以为,皇阿玛亲征益处有三:其一,皇阿玛威名远震蒙古各部。有皇阿玛居中坐镇,诸蒙古部必然纷纷报效,我天朝与葛尔丹势力因而此长彼消。其二,葛尔丹身后还跟着阿喇布坦这个心腹大患。灭了葛尔丹,自然趁了阿喇布坦的心思,可儿子担心,给予时日,阿喇布坦便可能效葛尔丹旧事。皇阿玛若能亲征,便可以借战后会盟,适时敲打阿喇布坦一番,以示警戒。其三,上次一战,儿子曾多次听皇阿玛叹息,以未能一战而歼为极大憾事。此番皇阿玛正可一了心愿。儿臣这些浅见,还请皇阿玛斟酌。”
康熙不免动容,脱口而出道:“好,讲得好,正合朕之心意!”他这一晚所见的四个儿子之中,四阿哥胤禛所言确实康熙心中所想。太子和大阿哥都抢着要做主帅,两人也都言辞凿凿,大表决心。可康熙却诸多忧虑。
虽然太子代父出征也是应有之义,可是太子从未带过兵,前营战局繁复,太子只怕难于应付。再者,太子此举只怕也有些私心,大清立朝至今,一贯以战功为荣。诸皇子之中,大阿哥,四阿哥都曾出战,太子自然不甘落后。而且,太子若是出任主帅,便可得军权,想起在自己病重之时,太子表现的种种,让康熙不免有种难以启齿的隐忧。
至于大阿哥,就更不在康熙的考虑之列。他上回与裕亲王做义气之争,脾性浮躁,平日的行止,也大有与太子做嫡长之争的心思。最令康熙不满的是,大阿哥私下时间也常常交往军中之人,不少人只以大阿哥命是从。康熙对此,自然是深恶痛绝。
三阿哥性子恬淡,问起之时,只会引经据典,对漠北之事,于风土人情,地方县志甚是熟稔,对于战事,却知之甚少。
只有四阿哥,所议有胆有识,且毫无私意,此刻最得康熙的心思。
康熙于是让胤禛起身,挨着自己的身边坐下,道:“你这一席话,可见你是用了心思的。朕很欣慰。”
胤禛颇受鼓舞,便道:“谢皇阿玛。儿臣即刻写个条陈,进呈皇阿玛,可好?”
康熙笑着摇摇头,道:“朕取你的想法,却不要你上条陈。做这事,得罪人太多,你年纪还轻,还不懂人情世故,以后,万一对景儿就是大罪过。还是朕让上书房拟旨的好。”
胤禛稍一转念,便明白了康熙所指,不由得也是有些后怕。确实,若是自己上了这份条陈,得罪太子,大阿哥不说,朝臣们也必然会议论纷纷,即便不是像佟国维一般被千夫所指,也会遭清流之士的白眼。太子有朝一日登了基,只需扣一顶不孝的罪名,就可以把自己永远圈禁。康熙这一番话,真真透着对自己的眷顾。
胤禛眼睛一热,道:“儿臣感念皇阿玛一片苦心。”
看着胤禛有些湿润的眼眶,康熙轻轻拍了拍胤禛的肩头,道:“明白就好。”正想再说些什么,就见李德全匆匆进来禀道:“左督御史马齐有要事递牌子请见。”
康熙看看放在案侧的自鸣钟,皱了皱眉头,道:“这么晚了,马齐怎么来了?”
李德全道:“要不奴才说主子依然歇下啦,让他回去,明儿再递牌子?”
康熙想了想,道:“还是宣他进来。马齐向来不是不晓事之人。此时请见,定是有大事了。”
胤禛本想辞出,可康熙却示意要他留下,胤禛只好正了正身子,继续坐着。
不一会,马齐进得门来。马齐时年只有三十略出头些,正是年富力盛的时节,四方脸,两条剑眉,线条分明的五官无一不勾勒出他坚毅的个性。凭着祖上的恩荫,加之才干见识颇得康熙器重,才过而立之年不久,他就破格简拔为左督御史,这种赏识,让马齐更是萌生了要赤胆忠心以报万岁的想法。可今日,他却头一回有些不知所措。
晌午之前,施世纶突然带了一群人到了都察院,将带来的案子稍一过目,马齐便觉棘手之至。打小泡在京城的各等官员贵胄之间,对这种蝇营狗苟的腌臜之事,马齐甚是敏感,再一问那名被裹成粽子一般的知州,事情便水落石出了。王冀琛,一介富家子弟,读了些书,却并未经过什么世面,以前哪里遭过这种罪?自戕不成,勉力挤出来的那一点勇气早就不知到哪里去了,在加上这一路上的折腾,他都恨不能痛快说了,讨个早死早超生,根本再也顾不及自己家里人了。见了高高端坐于上,带着珊瑚顶子,穿着獬豸补服的马齐,他就竹筒倒豆子,原原本本地全部都招了。马齐虽然凭着案卷,已然猜到此案背景颇深,却对案中居然涉及太子有些猝不及防。好在施世纶之前就有暗示,所以只是传在二堂审讯,在场的也只有施世纶和少数几个心腹的从人,否则此事一旦传扬出去,可就是泼天大祸。
马齐整整寻思了一个下午,他明白,若是如实禀告,太子便算是和自己结了怨,几十年后,只要太子登九五之尊,脑袋搬家都算轻的。可若私瞒此事,只怕四阿哥和施世纶不会帮着自己遮掩,传到皇上那里,一则有失忠心,二则有违职守,实在有违人臣之道。思来想去,马齐终究还是决定带着所有的案卷的牌子请见。
没想到居然在乾清宫里还坐着四阿哥,马齐顿时有些发愣,连行礼也有些凝滞。康熙失笑道:“你这奴才,别是得了忡怔,怎么瞧着心不在焉的?没看到这还有四阿哥?”
马齐这才稍稍醒了醒心神,又拜过了胤禛。胤禛也拱手还了礼,一面暗自猜度马齐此来的目的。
康熙道:“说吧,这么晚递牌子到底有什么要事?若是挺下来没什么打紧,朕可饶不了你。”
马齐陪着笑,斟酌着道:“奴才确有一桩事,不敢擅作主张,要奏请皇上拿主意。只是……”马齐看着胤禛,一时不知再如何说下去。
胤禛从刚才马齐看到自己时的犹豫,就有些疑心他此来是为了李崟的案子。他派去的跟着李卫的阿布凯昨天就已经快马回了府,向他禀明了事态的发展。胤禛当时就猜到施世纶十有八九会把马齐卷进来,只是没想到马齐来的如此之快。
此时,胤禛起身道:“皇阿玛,既然马大人有要事禀告,儿臣还是先行告退。”
康熙点了点头,嘱咐道:“先别急着回去。到淑芳斋看看胤祥。他最近总是睡不沉。朕有些忧心。他额娘敏妃章佳氏身子不爽,受不得寒,朕让她去温泉修养。至于胤祥,朕有意交与你额娘抚育,你也多操一些心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