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半,秋风起,落叶黄,空气之中本就弥漫着一丝萧瑟,胤禛望着远去的李蟠的背影,心中不免有些感伤。原本奉旨入宫见驾的,不想走到半途,便碰到了钦命流放的李蟠。
就在一月前,康熙亲自命题,复试所有贡生,为彰显朝廷公正,还令诸多朝臣参与其事,阅卷之责也多由翰林出身的阁老充任。参与复试的大臣们先拟出等第,之后送康熙皇帝钦定。康熙皇帝阅后,于朝会之时道:“诸臣所拟等第俱当,三等以上者,皆可观。有在三等,朕拔置二等者;亦有在四等,朕拔置三等者;四等果属不堪者,著令黜革。三等以上者,仍令其殿试。”而令胤禛觉得极具讽刺意味的是,据他所知,贡生复试少有康熙皇帝所说“四等果属不堪者”。换句话说,李蟠、姜宸英并未取中一名庸才,所谓科举弊案完全就是一桩冤枉官司。果然,不几日,康熙皇帝便知谕大学士,文间约摸便含着些解释的意思,康熙道:“朕初谓必有不能终卷者。及阅各卷,俱能成文,尚属可矜。至于落第者在外怨谤,势所必有,焉能杜绝!”
而复试之榜公布之时,果然与之前民间物议猜测大相径庭,李蟠、姜宸英所录之贡生之中,竟无一黜落者!唯一有所不同的,是康熙皇帝在原来取中的名次上作了变更,原来的头名会元是浙江宁波府士子姚观,现在却换成了宿迁士子徐用锡。这桩安排在胤禛看来,不过也是康熙给自己一个台阶下的结果。因传言中有姜宸英徇私将同乡姚观录取头名一说,康熙除了特别审阅姚观之卷外,还在乾清门召姚观当面作答。面对皇帝,姚观才思敏捷,出类拔萃,表现不俗,到了却还是因为那些说不出口的原因被御笔轻轻一勾,落在了三甲之外。
复试放榜之后,康熙与六部商讨对李蟠、姜宸英的处分。因康熙有言在先,“严加议处”,“其考官处分,俟复试后具奏”,两人虽无过错,却无奈的成了牺牲品。圣旨一道,将李蟠、姜宸英从狱神庙赦出,只可惜,姜宸英受诬气愤不过,旨到之时,业已含恨饮药自尽。死前曾自拟挽联:“这回算吃亏受罪,只因入了孔氏牢门,坐冷板凳,作老猢狲,只说是限期弗满,竟挨到头童齿豁,两袖俱空,书呆子何足算也;此去却喜地欢天,必须假得孟婆村道,赏剑树花,观刀山瀑,方可称眼界别开,和这些酒鬼诗魔,一堂常聚,南面王以加之耳。”此文传入宫中,令康熙皇帝痛惜咨嗟不已。李蟠一人背了处事不力的罪过,流盛京。
是日启程之时,李蟠只带了一名从人,背了一个书箱便与刑部差人上路。正巧半道上遇着胤禛,胤禛自然不免唏嘘一番,而一袭青衣小帽,李蟠却是洒脱至极,接了胤禛送出的二百两程仪,也不推辞,只一拱手便翩然而去,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意思,让胤禛着实楞了一回神。
康熙身边的传旨太监邢年在胤禛身边候了少时,忍不住在一旁提醒道:“四爷,恕奴才多句嘴,时辰不早了……。”胤禛这才转过身来,却是面沉似水,只淡淡言道:“知道了。这就随邢公公动身。”
胤禛来到西暖阁之外时,却见三阿哥胤祉也在跪候康熙传见,不由得生出一阵火气。三天前在无逸斋听师傅们讲礼记,愕然发现胤祉的头竟是新剃得,想着胤祥失神的模样,摸摸自己头上已长出的小半寸长的头发,再看着胤祉泛着青皮的额头,胤禛面色大变,向师傅们告了病,对着胤祉只一句:“倒要讨教三哥,礼记之中与孝行所述甚多,三哥博学,所得为何?”言罢,便拂袖而去。
十三阿哥胤祥的额娘过世不到三个月,诸皇子都尚在孝期之中,胤祉其间薙发,有违祖制不说,更是显得其丝毫不顾孝悌之情。那日胤禛愤愤之余,让胤祉一时下不得台,理亏之余,找不出一句为自己辩解。此时胤祉听到背后的脚步声,往后偷眼一看,正巧与胤禛四目相对,不由得露出几分尴尬。幸得此时李德全传旨让胤祉觐见,否则胤祉只觉自己脑根后被胤禛那寒冰一般的眼神盯得一阵阵发紧。胤禛看出胤祉心虚,心中冷哼了一声。
不到一刻的功夫,胤禛也奉宣而入。屋内胤祉跪伏在当地,而康熙面色阴郁,显见着是在发作胤祉。见胤禛请安,康熙略抬了抬手要胤禛起身,见胤禛有些犹豫,康熙突然开口了,声音之中带着些嘲弄的味道:“忠孝本不在这些个礼数上面,若是不真的铭记在心而后施行,即便时时把忠孝两字挂在口边,做出些事也是些见不得人的。”胤禛见胤祉的头伏的更低,便也不肯起身,道:“皇阿玛训诫至正至允,儿臣记下了。”康熙望着胤祉,眼神分别犀利,道:“胤祉,朕上回和你说,凡事要在一个‘诚’字上下功夫,看来你还是没有听进去朕的告诫。朕如今黜了你的王爵,降为贝勒。你且好生反省一二。”胤祉听到王爵被夺,就觉头脑中登时一片空白,也不知道自己喃喃之中说了些什么请罪的话。
胤禛一旁听得有些意外,若说单是因为胤祉薙发之过,罚俸两年也非不可,罢黜王爵似乎处罚太过。更让胤禛不解的是,适才康熙不单提到了‘孝’,似乎言下意思更多在‘忠’字之上,胤祉难道还做了其他触怒康熙的事儿?
便在此刻,康熙语气转淡,又吩咐道:“胤禛,朕今日要你来,是要你与胤祉一同去为朕办一桩差事。”胤禛挺直了身子,道:“是,儿臣领命。”连胤祉心中也稍稍心安,还派自己的差事,便是圣眷未减,恢复郡王衔不过就是时间问题。康熙看胤禛一脸郑重,轻笑一声,再转向胤祉,面上更多了一丝玩味,道:“倒不是什么大差事,传旨而已。你二人去传旨户部广东司员外郎孔尚仁,其人任事不明,不堪任用,即刻夺职返乡,交地方官看管。”胤禛听得一愣,再看向胤祉时,他已是面无一分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