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住在久柳街的人家, 院落虽小,胜在整洁。一路行来不见他人,只见引路的人, 她在前引领, 将谢云引到前面的小厅中坐下, 这说是前厅, 实则是用朴素的屏风遮挡了后面用食的地方, 硬生生的隔出了这么个小空间。
女子落落自然的笑着打趣道。
“夫君读圣贤书,所来之人也多是文客,虽陋室于形, 但如此相隔后,倒也不显局促。”
“不知我二人可有叨扰?”
谢云坐下时见陆澜清一人姗姗来迟, 不见陆拓的身影, 想来是在门外候着自家马车, 穿着清爽的陆澜清见她看来,露着大白牙对她笑道, 谢云有一瞬的恍惚,觉得这人与桃子有几分相似,念及,不知为何,心跳加速, 索性撇开了视线, 与那女子点头笑道。
“不知唤姐姐什么?”
那女子回道。
“你就叫我窦姐好了。”
女子很爽朗, 她刚与谢云二人互通姓名后, 蓦地一拍大腿站了起来。
“我去给两位泡壶茶, 这茶虽不名贵,但也是夫君春分后前去采摘的。”
热气袅袅间, 清香味慢慢上升,这小小的前厅里充满了春后的清新味,谢云礼貌的接过窦姐递来的茶,她认真的品了品,紧锁的眉头与微抿的嘴唇,无一不在告诉他人,她正在用心去品。
“怎么样?”窦姐体贴的又端了些糕点出来,见谢云这模样,也不免紧张起来。
“挺好的。”接过窦姐话的,是落座在旁的陆澜清,他满意的将茶杯放到茶托上,然后意有所指的说道。“这茶在唇齿间流过,清香不逝。比起我之前喝的那杯受潮过后的茶水,简直是天上地下。也不知这泡茶的主人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谢云也听不懂这些,她刚刚装出这么一副内行的表情,无非是因为她不喜喝茶,更难得想出词汇去客套,就连她家里的茶水都是孟娘在世时常喝的,她甚至不知道那些茶的名字,此刻听陆澜清提起,她附和的点着头。
“我见谢姑娘刚刚一直在点头,看来很是赞同我的话?”
点头的频率顿下,谢云估摸着这话也没问错,她小心的又点了点头,为防陆澜清又生变,她点头弧度不大,装作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
“陆公子眼界开阔,所言十之八九皆有理,自然是赞同的。”
“看来谢姑娘也觉得那泡茶之人,用受潮的茶水冲泡,太过失仪,你觉得那人是故意还是无心”
谢云盘算了一会儿,接话道。
“陆公子一向对茶艺美酒,知之甚多,我想那主人应是不懂茶,否则怎敢在陆公子面前献丑。”
面前这人眉毛细长,眉眼低垂,似思考之后才得出的结论,抬头时,杏眼忽眨,懵懵懂懂的样子令陆澜清发笑,他顺手拿起茶杯又饮了一口,赞同的点了点头。
三人坐在前厅也没什么话聊,起先陆澜清还与二人闲谈,等到后面,窦姐和谢云聊起谁家的脂粉色好,谁家又出了什么八卦,那时,他便没有插嘴的地方了,只左手肘搁在茶桌上,斜斜的撑着他的左脸颊。
他肩膀放松,长腿也随意的伸直着,他没说话,只安静的盯着谢云的侧脸,时间久了,就连厚脸皮的谢云也有些受不住了,她回头拉了拉陆澜清的右边袖子。
“你老盯着我作甚?”
“你喜欢花吗?”
陆澜清依然答非所问,反将问题抛给了谢云,谢云虽不明白怎得突然提到这里,但仍然点点头。
“那你喜欢看花吗?”
“那是自然,若是不喜欢,我家院子里怎么会有那么多花。”
“对啊,我喜欢花,更喜欢看花,而你是那朵花,有什么问题吗?”
陆澜清直白的话语令谢云脸颊乍红,她支支吾吾也没吐出什么有力的反驳,最后扭头不看他时,才小声呵斥了一句。
“登徒浪子!”
陆澜清右眉微挑,似笑非笑的看着谢云,没有反驳。
适时,大门外传来嘎吱声,鞋履踩在地面上,发出轻擦的声音,进来的人穿了件青衣,右手臂下夹了几本书,面容普通,走动说话间文人的气质尽显。
“娘子,听说咱们家来客人了”
那人刚一进来,就见旁位上坐着一男一女,他将书本放在旁边的架子上,而后走到正位上坐下,带着询问的语气问道。
“我好似不曾见过二位,不知找谁?”
谢云这才注意到来人高高瘦瘦的,说不定就是蔡言正,她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失望,高兴自己替周姑娘找到了人,失望的是,这人已有良缘,显然已将周姑娘忘在脑后。
可既然已寻到此处,断然没有说走就走的。
“不知公子可姓蔡名言正?”
“呀!”来人神情错愕,惊呼出声,良久才匆忙站起身来,情绪难控的问道。
“周姑娘?”
话落,神智稍回,他又连忙否认。
“周姑娘应也有二十好几了,怎可能是你这个未及笄的丫头呢?”想通关键后,他便又改口问道。
“周姑娘呢?”
“看来你不是蔡公子。”谢云一向对细节很是关注,她见这人连周姑娘都分辨不出,心里那座大山轻了不少。
“小生姓赵,名进延,字展久。刚才太过唐突,是我的错,实在是我等寻周姑娘日久,刚乍闻蔡兄之名,便误会了。”
“不知蔡公子所住何处,周姑娘的事也不是我们这些外人好置喙的,是以,只有蔡公子出现,我方才能如实相托。”
赵进延坐立不安,不知从何说起,倒是枕边人窦姐知他心中所想,替他倒了杯茶水安神,赵进延一股脑的将茶水喝尽,也不知是为了解渴,还是解心中焦虑。
良久,他才艰难开口道。
“蔡兄离世多年,至今应只剩黄土一捧了。”
谢云呼吸急促,也连着喝了几口茶水定神,倒是一旁的陆澜清没什么反应,他好似对这些都提不起兴趣,也或许他早有所料。
“不知周姑娘所在何处”赵进延抹了抹额头前的汗渍,他很是艰难的又开口道。“蔡兄离世前,曾与我引为知己,后一同出资买了这小院,他七我三,他的心意我懂,若周姑娘明日能前来,我便将这院子转给她。”
“赵郎!”窦姐并不知情,她轻呼一声,“那我们明日之后又住何处?你我二人非北景人士,儿子尚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进延掏出手帕咳嗽几声,提醒窦姐勿要多言,他解释道。
“当日虽是他七我三,但我也曾许诺那钱只是我借与他的,因此这院子这屋子都不是我的,后生了变故,蔡兄离世,这院子自然便因那地契上有我的名字,而落到了我的头上。”
“后来我也曾耗费时间去洛河寻人,但始终未能寻到,现在周姑娘既然主动寻来,那理应这院子是属于她的,而我借给蔡兄的钱,这几年所住也已两两相抵。”
“蔡兄一生所愿,只为周姑娘而已,我不能寒了老友的心。”
窦姐没再开口,她虽不情愿但始终是懂事理的,她勉强堆出个笑容对谢云道。
“是了是了,这样说来我们还赚了,不知周姑娘明日能来吗”
谢云摇了摇头,在二人不解的眼神中回道。
“周姑娘也已去世,她离世前在这北景寻人,而你等又去洛河寻人,终究还是错过了。”
“这…”赵进延一时无话,与窦姐二人面面相觑。“蔡兄当日高中,便说要买下这北景的院子将周姑娘接到此处,而后成亲,婚后生下一儿一女,此生便已足够,但谁知洛河水灾,他为了救人,最后只剩尸骨一具,我便在洛河替他立了碑,办了丧事,那时所来之人不多,听闻他家道中落,爹爹自尽,娘亲后也因病离世,唯有周姑娘始终不弃,但那时未能得见,没曾想,周姑娘也跟着蔡兄一同去了。”
谢云也没猜到竟是这样的结局,她只是个外人不好多言,情绪低落的说道。“周姑娘虽已去世,但她有亲人在北景,明日我便让陈大叔前来,她二人既然心心相印,那不论如何,生前不能同欢,死后应能同穴,更何况周姑娘还有一些东西是要给蔡公子的,只能等明日了。”
赵进延也是长叹一声,久久未言,送谢云二人出门时方才轻声道。
“尾生抱柱,至死方休。”
回程的路上,谢云没有开口,只落寞的看着窗外,马车声平缓,没一会儿便停到了陈宅,下车时,谢云看着陈宅的门匾,停住片刻,复得提腿敲门走了进去。
……
出来时已快至午时,她耷拉着头从陈宅走了出来,苏婶情绪也不好,没能送她出门,奴仆将她送到门外便关上了门,她低头看着自己鞋上的花纹,像石柱一般,不动不言。
大概过了一炷香,有人等不及了,从远处走了过来,谢云见那人穿着一双布料上等的鞋履走到她的面前,而后凭空伸出一只手来,那人手指修长,手心里躺着只由玉雕琢的小乌龟。
小乌龟憨态可掬,似在逗谢云发笑,谢云却没兴趣多言,寥寥道。
“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