旖景到了荣禧堂,才看见小谢氏与安瑾已经在那儿,一个坐在炕上皮笑肉不笑,一个却跪在锦垫上抽搐着肩膀哭泣。
世子妃暗叹一声,安瑾今日一番计划怎料徒生波折,担惊受怕了一番不说,为了不让虞栋一家生疑,这时还得自找来老王妃跟前讨骂。
因为秦妃的插手,事涉安然声誉,旖景不得不让小谢氏与秦妃吃了亏,安瑾心里不踏实,依然担心小谢氏会怀疑今日是她与旖景串通挖的陷井,才掐算着小谢氏定省的时辰来老王妃跟前哭诉。
自然还是为了给抱琴求情,并说了一番旖景偏心的话,只说桐华曾经多次嘲讽过她是伶人所生之女,挨一顿板子太轻省,抱琴论来也是为了护主才找桐华不痛快,却被发卖,处罚得太重了些。
小谢氏本就一肚子火,这时哪有不添油加醋的。
老王妃起初虽听祝嬷嬷说到安然姐妹俩起了争执,但世子妃已经赶去处理,老人家完全没放在心上,哪曾料旖景曾经称赞“乖顺”的安瑾却来告状,老王妃一时不知怎么处理才好,连忙让祝嬷嬷去请“军师”,根本就没把小谢氏处心积虑的添油加醋入耳。
这时没有外人在场,不怕把矛盾张扬出去,安瑾少了几分顾忌,数落起旖景来毫不留情。
旖景一到,老王妃没忍住如释重负的神情,冲她连连招手,让挨着坐在暖炕上。
小谢氏笑容一僵,直骂老王妃偏心太过,她们母女两个“齐心协力”说了这么一阵话,竟没有挑拨起半点怒火。
旖景自然会力保桐华——单氏是暗中背叛,张嬷嬷母女却是明面投诚,她今日处罚她们也是因为桐华的确跋扈,不能再放纵奴大欺主,但也不能重惩,否则那些心生动摇的仆妇又会有所顾忌,认为旖景靠不住,总得给投诚的人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这时当然会反驳安瑾:“抱琴既有挑拨之心,她说的话如何能当真?说不定也是她空口白牙地编派桐华,奴婢们之间矛盾争强各有心计在所难免,为了私欲欺主却不能轻恕,抱琴与桐华因口角之争心怀怨恨,却污篾二妹妹跋扈不睦,有害主之心,王府怎容这等奴婢。倘若三妹妹能拿出桐华不敬你的实据,我自然也会严惩。”
安瑾哑口无言。
旖景又再责备安瑾:“三妹妹也受了多年诗书礼仪教导,怎能不知奴婢之言不可轻信,就算怀疑桐华对你不敬,也当回了二婶与祖母,难道长辈们会置之不顾?今日之事已经清楚明白,三妹妹也承认二妹妹并无跋扈之行,分明是抱琴妄言,三妹妹怎么能信她一面之辞?”
又对老王妃建议:“正月里各府停课,两个妹妹也不用去国公府听讲,不过二月应当就会恢复讲学,我却认为先生讲的那些四艺礼仪三妹妹也学了好些年,似乎并无进益,可见是国公府的先生教导不好三妹妹,莫如就让二婶亲自教管,对三妹妹才更有益处。”
小谢氏冷笑,世子妃果然狭隘小器,那时安瑾处处讨好,她可没少赞这伶人之女乖顺,才有了争端矛盾,竟借机再不让安瑾去国公府听学!
老王妃手上受了旖景轻轻一捏,当即明白过来,冷沉着张脸就发话:“我听了这么久,也明白过来是三娘偏听偏信,眼看着明年你就要及笄,也是大姑娘了,不想还这般糊涂,学那些琴棋书画有什么用?咱们家眼下就两个女孩,偏偏还起了争执,可见是老二媳妇你没有上心!安瑾是老二的骨肉,是宗室女儿,这般不知体统像什么话,老二媳妇再不能疏于管教,就依景丫头的话,今后再别去听讲,学学规矩才是正事。”
小谢氏目的虽未达成,却也乐得看安瑾受冷,故而也没有反驳,“贤良温婉”地应诺下来。
安瑾却松了口气,虽她不舍听学的愉悦时光,但自从得知父亲心怀恶意之后,甚觉羞愧,再作懵懂不知与国公府几位小娘子来往自己也不自在,再者与兄嫂、安然“芥蒂一生”,苏氏诸女也会心生疑惑,若问起,她也不知怎么解释,长嫂却能想到她的难处,干脆解决。
如此一来,她的目的才算达到,父母才会相信她已经与兄嫂决裂。
至于小谢氏,看着安瑾都不自在,当然不会多事教导她什么,便是想借机刁难责罚庶女,也担心安瑾会在虞栋跟前告状,反而落不着什么好,小谢氏必定会放任安瑾“自生自灭”,她自己落个眼不见心不烦的干净,安瑾也算能清静渡日。
不过老王妃心里甚是疑惑,三两句打发了小谢氏与安瑾,连忙追问旖景今日发生了什么。
旖景便把争执始末说了一遍,并没有提及秦妃与郡主的事。
老王妃直骂安瑾:“有其父必有其女,往常看着她还不错,哪知也是不怀好心,我虽糊涂,能不知安然是个软弱人儿,不受欺就好了,哪里会欺负人。”
旖景自然不会让老王妃当真厌恶了安瑾,才把事情仔细说了一回。
老王妃自然大骂于氏歹毒,也可怜安瑾好好一个闺女,托生在那么个蛇蝎妇人腹中,虽为儿子打算,也没得让闺女犯险行恶的道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这么说老二还有个私生子?”
见旖景点头,老王妃一巴掌拍在炕沿:“这要是让老二媳妇晓得,还不捅破层天。”竟很是兴灾乐祸的模样,拉着旖景就问:“沨儿让于氏回了京都,应是要利用她生事,我自从知道他们竟有这么狠毒的心肠,巴不得亲眼看着报应上头,沨儿打算什么时候捅开这事。”
倒让旖景失笑,说现在还不到时候。
“儿子可不比女儿,安瑾迟早是要嫁出去的,礙不着老二媳妇的事,她都能把安瑾恨得咬牙,这要是让她晓得于氏还生了个儿子,指不定该多气愤……王爷起初劝说我让安瑾上族谱,是因为安瑾到底是女儿家,有宗室血统,放在外头让个贱籍出身的伶人教管,将来做出有伤风化的事也是败坏皇室声誉,当时老二媳妇就闹着要寻死,废了我好多口舌,还挨了老二一巴掌才妥协,她若是知道于氏回了京都还生了个孽种,这回怎么也不会再让步,我也不会让那蛇蝎妇人进虞家的门,更别指望我还会承认她的儿子是宗室之后。”
“祖母放心,父王这回才不会管,不同女孩儿,宗室男子必须血统无疑,于氏就是个外室,便是换作普通人家,她在外头生养的儿子也上不得族谱,更休论宗室,于氏不过痴心枉想罢了,她们母子要得到认可,连宗人府那关也过不了。”旖景说道。
维持皇族血统纯正不是儿戏,要论来安瑾要得认可也不容易,也就是楚王得天家信重,有他转寰才会让安瑾记在安慧生母名下,算是宗室庶出录以宗谱,否则一旦安瑾的存在被皇室知道,自然不会容她可能败坏声誉,多数都是赐死以绝后患,安瑾能得此饶幸,无非是因为虞沨可怜她前世的遭遇,又不愤于氏残害宗室女儿,才会相助。
相比女子,将来要传宗接待的男子要得家族认可更加严格,正如旖景所言,贵族之家一般不会承认外室所出,也就是担心损及血统纯正。
于氏是乐籍,最是低贱,虽过往也有乐籍女子“入良”,大多是因为贵人买通官府,这对普通贵族而言不是没有可能,可宗室却决不会认可,便是虞栋有本事让于氏入了良籍,也瞒不过天家,于氏想要进门,让她的儿子得到承认,除非虞栋掌了天下坐上帝位,还必须是乾坤独断之君主权在握,并不改对她的一片痴情。
正是因为痴心枉想,于氏才以为除去小谢氏就能让她如愿。
那一世她牺牲安瑾得了虞栋一封认子书,不过就是一张空文罢了。
老王妃对这些礼法也不甚了了,尚担心着楚王是菩萨心肠,再为虞栋的私生子求情。
旖景从荣禧堂回了关睢苑,却是被老王妃留下用过晚膳之后暮色四合时分了,在*迎面遇上春暮,听她说世子今日尤其挑剔膳食,只用了小半碗米饭,喝了碗参鸡汤,就称没有胃口让人撤了膳桌,这时正在书房。
秋月忍不住“卟哧”笑了出来:“依然是谢嬷嬷盯着厨房准备的,必然合口,世子分明是离不得世子妃。”
旖景白了她一眼,见夏柯也抿着嘴偷乐,到底还是没有理会丫鬟们的打趣,念叨着句“吃这么少怎么成,让祖母知道又该说我没侍候好”,“厚颜无耻”地拐去了厨房,挽起袖子亲手做了几样家常热菜,下了碗鸡汤馄饨,忙碌到亥初,正好赶上宵夜。
掀起书房的帘子,灯火熔熔下,却见案前那人氅袖轻挽,手里捏着枝笔,却悬腕迟迟不落。
虞沨感觉到一丝寒风稍稍刮在脚踝,侧面才见佳人挽帘笑,可他眉心的微蹙一时没有散去。
已经是正月末,二月中旬即要举行童试,虞沨这一段忙碌着的主要是这事。
旖景便没有多问,只笑着说道:“我有件好事,世子听是不听?”
虞沨这才搁了笔,将面前的奏章合上,一副当然不容错过的神情。
“今日晓得你又挑嘴,我可是好容易才说服了罗纹停一日药膳,准备了宵夜,世子若忙完了政事,便就随我去一饱口福可好?”世子妃十分得意的邀功。
世子慷慨赏了小娇妻一个热吻,害人脸红心跳之后,才离了书房。
旖景见某人“胃口大开”不愿停箸,又连忙阻止:“也得适量,这时本就晚了,仔细积食。”吩咐丫鬟们进来撤了膳桌,才说了今日的争端,过程被简略,也就是知会一声安瑾正如所料的后着,强调的是秦妃透露那桩。
“也不知秦妃所言是否能信。”旖景不敢肯定。
“恩旨都写好了,是大舅兄执笔,只等吉日颁诏。”虞沨却又蹙眉:“我刚才也是在思疑这事,太后虽晓得江氏是被人利用,不至于怪罪安然,不过安然是庶出,太后甚重嫡庶,突然之间对安然这般重视,又是特意诏见又是恩封,又没显露出真意,实在蹊跷,我也不踏实。”
这就是说虞沨也不知道其中因缘。
太后既然没有任何表示,旖景当然明白直问无用,难免忧心忡忡。
一般无故恩封宗室女儿,是要赐婚的迹象,一定不是普通贵族,要说大隆眼下,也没有臣子显赫到了娶宗室女儿尚且不算降恩,还得封个郡主才算体面的地步。
“难道是要和亲?”旖景被自己的猜想惊讶到了,捂住了嘴。
却见虞沨沉重地点了点头:“我也猜不出还有别的可能,不过眼下北原二君于大隆并无交好之意,也没有实力侵我中原,不会是北原,也就只有西梁。”
“可清河君不是已经薨逝?难不成是西梁王!”旖景的脸瞬息黑了。
脑门上却挨了一下。
虞沨笑道:“西梁王年过花甲,还算圣上之岳父,亏你想得出来。”
“我是被吓得一时没了主意,再说蛮夷之国才不会在乎礼仪,西梁王后就是西梁王的姨母!”旖景实在不太放心。
“西梁不在乎礼仪,难道圣上会认可这般荒谬之事?”虞沨摇了摇头:“我怀疑是西梁三姓之一,除了北原,也只有西梁才会受大隆重视。”
其余小国实力不足,尽都对大隆或者北原臣服纳贡,并没有笼络交好的必要。
“但愿是我多想。”虞沨神情沉肃。
旖景却不晓得西梁的政局,但是就在次日,她却确定了虞沨并非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