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晴依稀记得是有那么回事,是前年吧?一次带着乐晴去书局交画,遇到一位十六七岁俊秀少年,那少年听说她是画年画的,非要将自己新买的一套毫笔送她,变着法子与她搭话,素陌平生,她当然没有接受,拥有二十七八岁魂龄的女人,对十六七的少年不感兴趣,正眼都没多瞧他几下。后来那少年跟着他父亲到夏家来做客,她也是低着头不看人,却没想到得着陈家老爷的好风评,巴巴儿想要和夏修平联姻。
而夏修平将此事隐藏于心一直不曾透露,心心念念要为她办及笄节,显而易见,他是为了避免来自黄氏或夏金氏的不必要的麻烦纠结,确实是有心在为她做打算!
依晴撇了撇嘴,看乐晴一眼:“你能不能不说废话?书局去了无数次,见过的人何止百千,什么闲人我都要记着的吗?”
“哦!”
乐晴坐了回去,依晴发现她居然不哭了,只一双眼睛还红红的,撅着小嘴说道:“那黄氏就是太坏了!她不让爹爹靠近我们住的南院,爹爹也怕她妒意上来,害了我们母女三个,才刻意不来看我们的!但爹爹有托付祖母照顾我们,还把给我们的银钱交给祖母,可祖母……也是个坏的!对,最坏是祖母!还有二婶娘!不然我们不会过得那样凄惨!”
乐晴终于找到罪魁祸首般,气愤地眯起眼道:“就她脸皮够厚,还敢跟着爹爹来找我们!我每天还不得不给她请安问好,端茶送水的,气死了!”
“谁让你去做这些?你有病啊?自找受虐!”
乐晴垂下眼帘:“嬷嬷说,这是规矩,得好好学着,娘亲和爹爹也要我这么做!我就权当是孝敬未来的公公婆婆了!”
依晴噗一声笑出声:“傻不傻啊你?你公公婆婆在哪个方位?”
“不知道,娘说三两年后,终归会有的!”
乐晴说着这话,居然没有脸红,依晴很是惊奇,两个月不在一起住,小丫头好像长大了,能够坦然接受很多事情。
“姐,我告诉你一件事!”
乐晴再次贴近依晴:“你没看到,自从爹爹来了,娘不知有多高兴!每天脸红红的,笑容甜甜美美,竟是比姐姐还像新嫁娘呢!我就爱看爹爹和娘形影不离,一起哄得夏一鸣咯咯直笑……他们这样真好!爹爹说,从今往后,他再不会离开我们!”
“你又信了?他可以白天去黄氏和庶女那边吃两餐饭,然后晚上回到娘身边,这也叫不离开!”
“不会啦!爹说他以前是鬼迷心窍,自从我们娘几个从夏家跑出去,他吓坏了!他再也不做傻事,他身为夏家长子,过去十几年做的那些足够了,对得起夏家祖宗!他今后要为自己的小家而活,他要娘,要我们三个!”
看着乐晴尚带泪痕的脸焕发神采,目光骄傲而满足,依晴内心尽是酸楚。
“黄氏和庶女呢,他不要啦?那可是他惹来的,始乱终弃,果然是他的作风!”
“不是!”
乐晴索性挤着依晴坐在同一张绣椅上,搂着她的肩,几乎是咬着依晴的耳朵说道:“爹亲口对我说的:除了娘和我们,爹心里装不下别人!他没打算要黄氏给他生孩子!所以,爹屋子里一直用的避子香片!”
依晴惊呆了,听见自己发颤的声音问道:“那、那两只……”
“黄氏就不是个正经女人!爱之根本不是爹的女儿!惜之,是有一次爹到邻县吃酒,黄氏也要跟去,结果酒醉乱性,不小心就有她了!”
“切!又是借口!”
“姐姐你慢慢想,那爱之真的很不像我们夏家人对不对?惜之倒有一点点像。爹爹给她们起名,也没让她们顺着我们俩串下去,对黄氏解释为:是个宝,才会爱之惜之。实则嫡庶有别,岂能混淆!这一次进京带了她们来,是因为惜之腹中剧痛,大夫说恐有隐疾,爹爹有点担心,因为黄氏怀惜之的时候,爹爹给她吃了一副药!”
依晴吃惊:“什么药?”
“坠子的虎狼药!爹爹怕黄氏在娘亲之前生下儿子,那样黄氏就更嚣张了!谁知黄氏只吃下小半碗,她娘家来人报丧,她家老太爷没了,黄氏一回去就住了两个月,倒是把惜之给保了下来!惜之出世后,从小到大经常腹痛,爹爹认为是那药的余毒所致,就觉得对不住惜之,这次想把她带来京城,彻底根治,也了了一桩心事!”
依晴呆坐半晌,乐晴摇了她几下,才回过神来,冷笑连连:“夏修平,他这是……有病!”
又要做婊子又想立牌坊,这句话总算有个正解了!
不过他终究成功了!又有小妾又升官发财,发妻庞如雪对他是痴心不改,不管他有多渣都愿意收留,还能把夏乐晴也打动,分外难得!
估计是他那不欲让黄氏生子的绝招,彻底折服了夏乐晴!
夏乐晴都倒戈了,她夏依晴还坚持个什么劲儿?
况且她原本的想法也并不复杂——只要夏修平能遂了庞如雪的愿就成!
“乐晴,爹怎么安置黄氏?”
乐晴回答:“不用爹安置,姐夫都弄好了:在咱们的新家那条街尾买了个两进的小院,给黄氏母女住。爹说,当初我们带着娘离开夏家时,他打了黄氏,并已开具休弃文书说明各过各的,是祖父多事又留下她,黄氏和爱之惜之多次苦求,爹爹可再没理过那黄氏!但惜之才九岁,从小受黄氏调教,也离不开黄氏,只好由着她们娘仨一起住,若是安份呢,便养着,直到爱之惜之嫁了人,黄氏若愿离开,可奉送盘缠——爹爹说黄氏很有钱,除了嫁妆不薄,以前跟着爹爹在任所,也不知盘剥了多少去!”
“那个爱之,如果不是夏家女,爹岂不是戴了好大一顶绿帽子?知道她什么来历吗?”
乐晴摇头:“这个我没问,爹也没说——要不你去问?”
“切,我才没那么闲!”
姐妹俩又再说了一些话,依晴问知刘妈妈的病已经好了,因庞府西府已嫌太窄小,他们一家人先住进新府宅,负责监管那边的装修清理之事。
看来以后京城夏府的首任内外管家,便是刘大夫妻俩了,再把狗旺儿调教点拔一番,将来也能成个人才。
午时开宴,在偏厅里摆了两桌,都是自家人,也不用隔屏了,男人们一桌,女人小孩一桌,待庞适之发表了一通家宴致词,便热热闹闹开吃。
酒足饭饱之后,便不分男女老幼都坐在花厅里饮茶闲话,吃果子,喝了三两杯茶,夏修平和庞如雪走到依晴身边,夏修平道:“晴儿,随爹娘去上房吧……”
众人眼皮底下,依晴只好恭谨地站起来和父亲说话,垂着眼眸轻声道:“不必了,乐晴与我说过!”
那种糟心的谈话,不想再过第二遍。
夏修平有些尴尬地看着长女:“这……”
依晴抬起眼看了看庞如雪,目光再移到夏修平脸上,许是受乐晴影响,第一次觉得,其实这个男人也挺不容易的,不管是他的善于钻营,还是竭力想面面俱到,那都是属于他自己的一种生活方式。
只要他从此不再令在意他的人伤心失望,就行了!
她语气平淡,但很认真地说道:“爹,我出嫁了,可弟妹还小,娘一直在盼着你,你如今回家来,我终于可以放心了!”
庞如雪眼光温润,伸手抚摸着依晴的脸:“晴儿……爹娘不够好,难为你了!”
依晴在庞如雪手上蹭了蹭,没有说话。
夏修平眼睛有些发红,惭愧地长叹一声:“晴儿放心,爹回来了!爹爹……未能亲自送我的晴儿上花轿,是此生最大的遗憾!”
庞如海走过来拍着他的肩膀笑道:“姐夫,该你做的事,我都替你做好了,风风光光把晴儿嫁出去!你啊,只需想着两年后怎么打发乐儿吧!”
乐晴撅嘴:“大舅就不会说好听话,什么叫打发?难不成我是叫花子?”
众人哈哈大笑,厅里气氛复归轻松愉快,郑景琰起身走到靠墙边的博古架上,取下那只红木匣子,递到依晴面前。
依晴看他一眼,接了过来,转手递给庞如雪,说道:“娘,这里边是银票,您收着。”
庞如雪忙推回去:“你们年轻人花销大,留着用!”
夏修平也说:“晴儿,爹爹给你和乐儿各攒着一份嫁妆银子,刚想着要交给你呢。”
郑景琰笑道:“岳父,这就免了吧,依晴的嫁妆,外祖父备的足够丰厚,不需要再补充。她每月有月例银子,我另外给她的体己也不少,她花用不完。这里边一些银票,是我夫妻二人一点孝心,请岳父、岳母笑纳!”
庞适之很满意郑景琰这番话,含笑对夏修平和庞如雪道:“既是女婿一片孝心,就收下吧!述职考评之后,你要闲一阵子,走亲访友,四处走动;待到就任新职,还得与同僚们相互认识,礼尚往来……都是需要银子的!”
“亲家老爷说得在理……”
夏金氏挤到边上插了半句,很快便没了下半句,是被夏修和拖走的,又被夏老爷子狠狠瞪得闭了嘴。
庞大奶奶躲在角落偷笑,心想果然是家家都有些奇人异事,夏家能养出这么精明机巧的大外甥女儿,却也供着尊像夏金氏这样的“祖宗”,跟庞家关在佛堂里的婆婆余氏差不多一样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