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景琰回到荣平侯府,安和堂还没传晚饭,因带了寺庙里做法事时供奉过的福品回来,老太太让厨房重新蒸一蒸,执意要等孙子回来看着他吃一些,以增添福气寿禄,太太也是一样的意思,依晴自回房沐浴更衣,之后才又走到安和堂来一家人共用晚膳。
郑景琰见过祖母和母亲,说明晚归的原因,郑老太太听他原来是去了庞府探望刚刚乘船到来的岳丈和两位老人,颔首微笑道:“你做得对,正该如此!他们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不靠你这个女婿,还能靠谁?改日等他们歇息好了,咱们再请亲戚们到家热闹热闹,一起吃顿饭,我也见见晴儿娘家祖母,看看江南的老太太长什么样儿!”
依晴向郑景琰道了乏,谢他代自己去探望远道而来的娘家人,又转过去笑对郑老太太道:“祖母,合着您听说江南山青水美,以为江南老太太也长得跟朵花儿似的?”
郑老太太指着她笑骂:“快不许胡说,没得让亲家老太太怪我把孙女儿教得没个礼数!”
郑夫人道:“母亲,这是孙媳『妇』儿!”
郑老太太一顿,伸手便朝依晴身上拍去:“都是这皮猴儿给闹的!把我弄得糊里糊涂:媳『妇』儿都当成闺女儿了!”
祖孙几个乐呵大笑,郑景琰坐在一角望着依晴,桔黄『色』灯光映照下,眼神温暖而轻柔,如同阳光下振动薄冀的蜻蜓或蝴蝶,悄悄附在她肩背,待人转身便又翩然从容地飞走。
笑了一会,林妈妈在饭厅遣了春暖过来传话,说饭菜都摆好了,依晴和郑景琰便各搀了老太太和郑夫人,往饭厅走去。
四口人加上方郑氏和王文慧围坐一桌,各『色』荤素菜『色』摆了十几二十道,依晴给各人盛了鸡汤,又从丫环手上接过热乎乎刚出笼的精细面窝头轻轻放在桌上,却把一碟四个粗蜀黍面窝头摆到郑景琰面前,笑着说:?? 重生之正室手册97
“对不起侯爷,今晚我们都开荤了,你自个儿吃素吧!”
郑老太太笑道:“瞧这孩子,话也不会说好听些——琰儿啊,这是白马寺做法事后,净空老法师从法坛上拿来的,特意教带回来给你吃点儿。粗糙是粗糙了些,想想穷人家的孩子饿肚子没饭吃的时候,好歹也吃下去两个……吃吧,虽说你在庞府用过晚饭,可这是福品,吃了对你和你媳『妇』儿有好处!”
依晴无奈地看了老太太一眼:祖宗诶,不带这样的,您老又是『迷』信又是哄孙子忆苦思甜,全是为了满足您个人意愿,却为嘛非要扯上我来说事?很可惜您孙子不是个好『色』的,不然倒可以把那些粗面窝头搞个促销,只需将最后那句改成——吃吧孙子,吃个窝头送个孙媳『妇』!
保准有效!
出乎意料的是,郑老太太没改词儿,她孙子郑景琰不声不响把那些粗蜀黍面窝头全弄没了!
一顿饭吃下来,依晴光顾开荤啃鸡骨头了,待目光偶然扫过郑景琰面前那个空碟子,顿时瞪大了眼睛,不相信地看着他,无声质问:真吃完啦?
郑景琰朝她微微一笑,表示:完了,有什么问题?
郑老太太满意地笑了:“真是祖母的乖孙!”
郑夫人抚『摸』着儿子的手臂,对郑老太太笑道:“这段日子琰儿饭量见长,气『色』好很多了!母亲您看,这手上长肉了呢!”
“那是,那是!我看到了,脸儿也圆了点!”
两个女人顾惜爱怜地评品着她们的宝贝儿孙,把郑景琰又『摸』又捏,恨不得一顿饭将他养成个胖子才好。
依晴站旁边围观,郑景琰抿着薄唇,微眯着眼冷冷睨视她,因为她脸上那种意味不明的笑容让他很不舒服。
其实依晴只是想表达一个意思:好吧,这就是华夏人的传承,不论哪朝哪代,每个家庭都养着一个皇帝!
因大家今天都累了,饭后只略坐一坐,郑老太太便打发各人回房歇息。
方郑氏有王文慧陪着,坚持不要小夫妻俩送,郑景琰和依晴便只陪送郑夫人回清心院,然后仍像昨晚那样将婢仆遣走,两人一路沐浴着月光,边说话边回玉辉院。?? 重生之正室手册97
依晴一问便问及自己的父亲都带了什么人进京?
郑景琰暗笑:别的女子在男人面前无不展示自己最有修养最好的一面,为什么夏依晴这朵奇葩偏偏反其道而行之,越是接近她了解她,看到的尽是缺点!
这急躁『性』子,还能改变得了么?
他故意慢条斯理道:“不是该先问问祖父、祖母境况么?他们可都是老人家,千里迢迢来看你,长途奔波,舟车劳顿,你不怕他们吃不消?”
依晴撇嘴:“谁爱看谁?在江南撵得鸡飞狗跳,这会子倒跑到京城来看我?才不信!他爱来不来,我又没叫他们来!”
郑景琰听过她太多的惊世言论,对她这番十足逆天的话已经不感到吃惊了,只瞪了她一眼道:“在房里随你怎么胡说,外头也这样,教人听见了告你个大不孝,你待要如何分解?”
依晴四下里看了看:“不是没人么?自个家里,就你我,天知地知,月亮又不会说话!”
郑景琰只得将岳父夏修平进京来的情况一五一十都告诉了夏依晴。
依晴愤愤道:“这个夏修平……”
郑景琰打断她:“不可无礼,他是你父亲!”
“我父亲!”
依晴深吸口气:“我都不知道我这位父亲的心是怎么长的!想与妻儿团聚,竟然还敢带着那位阴毒妾室!难道真以为我们母女是泥人,想把我们恶心死吗?他做梦!等我明天回去,也不用多说,一股脑儿全给打出街去!”
她转过脸跟郑景琰商量:“把你那些个牛高马大的护卫借我几个好吧?”
郑景琰面无表情:“不借!”
依晴拂袖而去:“那算了!”
郑景琰伸手拉住她:“夏依晴!你身为荣平侯夫人,不可做出这等泼蛮行径!”
依晴顿了一下,反应过来:“好吧,不影响你侯府形象!那么我现在算是你的人耶,难道你不应该替我摆平他?”
郑景琰第一次听见“摆平”这个词儿,从字面上倒也能明白她的意思,哭笑不得:“为何要摆平他?我看你父亲并无不妥,他常年混迹于下层官场,一力图争上游,将全部精力用于上下打点、左右钻营,如此一来或会顾不得家眷,这也不算大错。他与我说了许多件你小时候的趣事,你母亲怀着乐晴的时候,是他看护你,常带着你读书到半夜,你便养成了夜里不肯入睡的习惯,两岁教你背诗赋,写自己的名字……一个父亲若不疼爱女儿,何以会如此耐心细致?依晴,你是否误解了他?世上不能断绝的便是骨肉亲情,不要做后悔莫及之事,自寻烦恼一辈子不得安宁!”
依晴冷笑:“我那父亲是这么与你说的?真是厚颜无耻!那他有没有告诉你:我三岁以后是怎么过的?四岁打扫院落,五岁拾柴禾,帮着刘妈妈看火为娘熬『药』汤,六岁、七岁拖着妹妹出街进『药』堂给娘请医买『药』,九岁,妹妹七岁,凭着病弱的娘教会的一手女红和画艺,姐妹俩进绣庄揽绣品、为书局画年画挣银子,还记得那一年冬天,我们南院不等不靠,过上一个真正的富足年节,我与妹妹穿上新衣裳,打扮停当站在娘面前的时候,娘亲哭得肝肠寸断,她从不怨怪父亲,却说是她自己害苦了女儿……那时候我的父亲在哪里?如果他只是为了仕途前程遗忘我们,我可以原谅他,但他是娶了新人忘旧人!那黄氏仗着她父亲黄知州有权有势,要霸占我娘的嫡妻之位,想抢我娘肚子里的夏一鸣做她的儿子,伙同我那势利刻薄的祖母和婶娘将我们母女赶到后杂院去住,还要将我远嫁外县……我若不劝着娘赶紧跑路,现在早不知死在哪个荒山野地里!这样的父亲,你觉得他耐心细致有爱心吗?”
月华皎皎,郑景琰脸上却如同被投下暗影,黑压压像一片将要下雨的乌云:“你所说都是真的?”
“绝无虚言!”
“那此事就不能草率了之!那个黄氏,得处置!”
依晴道:“当然!经过那样的恶毒事件,若还允许我爹放着那个妾室在我娘身边,我还是人吗?!我明天要跟太太靠假,必须回家一趟!你今天既然已经见过我家人,那就不用再去了!”
郑景琰说:“此事若由你去办,照你这般意气偏激,事情定会闹得沸沸扬扬,重伤所有人,别的倒不必顾忌,波及岳母,你忍心吗?再说,岳父虽不好,他到底是你们的生身之父,你长大出嫁了,可以不再依靠他,乐晴和一鸣怎么办?还有岳母……别忘了,你自己也曾想过无论如何要将岳父扣在京城,下半辈子只要他陪着岳母!若是你过份了,他们这面破镜可就再不能重圆!”
依晴慢慢垂下眼帘,半晌吸了吸鼻子,喃喃道:“这不公平!我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我爹那样的人,伤透了我娘的心,偏偏还能得到她这般倾尽所有,不离不弃、生死相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