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打个比方,我最近做的事,和追求女孩子是一样的道理。”
李瑕少与高明月聊具体的政务,却常常会与她聊自己的思路,算是保持夫妻间的共同语言。
“刘黑马有现成的精锐骑兵,关中的人口与资源都是眼下我急缺的东西。可以将他比作一个女子,这是一个很有吸引力的女子,我想要追求她。”
高明月抿嘴笑了笑,莞尔道:“我没见过刘黑马,只听着这名字,实在很难将其想像成一个漂亮女子。”
“更准确地说,不是刘黑马这个人,而是他的一方势力,才是这个漂亮女子。”
李瑕随意地闲聊着,感慨道:“刘美人不好追啊,比李昭成追求严云云还难。她已许了人家,忽必烈,气大财粗,总之是各方面都比我优秀很多。”
“才没有,只比你年纪大而已。”
“但不可否认,眼下忽必烈对刘美人更有吸引力,相比而言他更有才华、更有财富、更英俊、与刘美人感情更深……”
“至少把英俊去掉嘛。”高明月犹不依,“哪怕是比喻,说他比你英俊,就很难觉得贴切啊。”
“好吧,总之刘美人如今深爱着忽必烈,正眼不肯看我。她不太可能背叛忽必烈这个大户人家,到我这小家小户作妾,我得追求她。”
高明月不由问道:“能追得到吗?”
“这种事,我还算擅长。”
“不信。”
“不信?”
高明月指了指正在篝火边玩闹的几个女儿家,道:“有人总吹嘘说什么情缘很多,如今三个妾室,却有两个是没碰的,尤其人家安安,花容月貌的,还能耽误几年?万一旁人知晓了,以为是我善妒呢。”
李瑕看向唐安安。
很漂亮的女子,但像是活在壳子里,因此没那么吸引他。
而他也不确定,她真正爱慕的是不是他这个灵魂。
一生骄傲,他对此有些介意。
“没骗你。”李瑕避过这话题,笑道,“我算是有些会追女孩子。”
“打算如何追刘美人?”
“首先,得让她注意到我。”
“你诓贾厚来了汉中,就是让刘美人不得不注意到你?”
“嗯,这样她就会发现,我其实也有优点,比如汉中就是我的家业。眼下陇西大战将起,我这点家业其实也能起到很大的作用,这会是我的吸引力之一,今夜若有人盗书,便证明我初步吸引到她了。”
“若是不盗书呢?”
“那就捉回来,继续盗。”李瑕笑道:“这只是小事,我并不需要所有小事都预料到。重要的是思路,能让刘美人顺着我的思路走就可以。只要思路对了,再复杂的事,其实也很简单。”
“太坏了。”
“追女孩子不能太讲究规矩。”李瑕道:“当然,这还远远不够。盗书只是为了让刘美人开始猜我的心思。”
高明月抬眼瞥了李瑕一眼,目光温柔起来。
她想到最初相伴的时候,自己又何尝不是总在猜他的心思。
“刘美人原本正眼不肯看我,但当她开始整日琢磨我的想法,她就会越来越在意我,我的优点也会一点点被她发现。这就好比,我不经意地给她露了一手。”
李瑕也不知是在胡说八道还是认真的,总之语气实在是很随意。
“到这一步,刘美人才算是对我开始上心。她对我的关注度就到了……贾似道、张柔关注我的程度,她渐渐开始魔怔,注意力会集中在我身上,做什么事都要偷瞄我一眼。”
“然后呢?”
“然后,我不理她,我做自己的事,展示我的风采,让她猜。但她也只会猜,她还有理智,不可能甘心进我这小门小户。”
“那怎么办呢?”
“两方面着手,一是,我对她的吸引越来越强,使她对我的爱慕大到压倒她的理智;二是,缩小她与我之间的地位差距,让她在理智上觉得我的小门小户也不是不能接受……”
汉王台上,有两人正对座而饮,偶尔拿起望筒看向夜色中的帅府。
韩祈安执壶,给李墉倒了一杯酒,感慨道:“阿郎这次的计划,不如临安时周详。”
李墉捧起酒杯沉吟着,缓缓道:“两军、三军对垒,能有的变数反而少。临安之行准备充足,是因为可能发生的变数太多。这次准备的应变手段少,反而说明陇西、关中形势不难猜。”
他摇了摇头,又道:“但我也说过,此次牵扯的势力过多……或者说,不是过多,而是过于强了。”
“不错。”韩祈安,“复盘临安之事,牵扯的朝臣再多,强者只有‘中枢之权’而已,且相互之间争权夺势。故而,可凭利益驱弱吞强,此番之难题在于,游走各方强者之间,而本身实力太弱,如牛犊周旋于虎狼之间。”
话到这里,他紧了紧身上的袄子,犹觉得冷,遂又饮了一杯。
李墉道:“眼下,我们这只牛犊已吸引虎狼各自凑过来闻了一下了。”
韩祈安不由笑了笑,道:“汉中地势如此,西可进陇西、北上趋关中,故而虎狼相争之前,不得不来闻清楚。”
“故而刘元礼必盗图?”
“他还在里面?”
“想必是要抄录一份吧,以免我们起疑。”
“这年轻人很不错,做事沉稳、细致,亦不缺胆魄。可惜,遇到了阿郎。”
“二郎如今……只能说是神鬼赋其能了。”
李墉叹息一声,转头又看向府院墙垣。
韩祈安亦拿起望筒。
良久。
“他们抄录了一份……走了,做事够细,还擦了墙上的脚印。”
“那就放他走吧。”
“他应该看出来了。”
“如二郎所言,让他们慢慢猜……”
二月初五,凤翔府。
几张兵图被摆在案上,刘黑马皱眉沉思。
他有些心烦。
于他而言,原来重要的根本不是李瑕,而是陇西之战。
这是立国的第一场大战,面对的是真正精锐的蒙古铁骑。
只要打赢了这一仗,大势已定,汉中早拿晚拿都是一样的。
之前,张柔还来信说,不必考虑宋兵北上的可能,连蜀帅都已被调走了。
结果到了去岁年底,李瑕就归蜀了,还拿贾厚、刘元礼来撩拨,刘黑马派人去救,本只是顺手而为。
此时他还是认为,李瑕仓促间无力出兵关中。
这是分析过其实力之后做的最准确推论,宋军那三瓜两枣的步卒,敢到平原上就是取死。
现在,兵图摆在了面前。
李瑕在告诉刘黑马“我要来,你们与浑都海这一战,我要参与进来,我想争霸天下,我想取关中。”
很烦。
像是一个实力不足的小孩,非得在两个壮汉正准备执戟斗殴之际,跳上房梁,挥舞着小匕首叫嚣。
“等你们打起来,我要来捅你的腚哦!”
这房梁,是汉中,西可进陇西,北上趋关中。
小孩手里的小匕首,利不利,不好说。
李瑕若不顾一切,非要调动川蜀兵马,是能有一根小匕首的,哪怕这根小匕首本不该掏出来。
刘黑马不得不去分析,这叫嚣是不是真的、自己有没有被捅的可能。
“这兵图,是否李瑕故意给的?”
“孩儿不能确定。”刘元礼道:“但……此事有些顺利,或许是反间计。”
刘元振忽然反问了一句,道:“为何因为有些顺利便觉得是计?”
“李瑕其人很有能耐,本不该如此轻易让我得手,但我不敢确定……”
刘元振抬手,打断了刘元礼的话。
“这是他想让我们知道的,他想让我们看到他的能耐。他与二舅说的那些,为的就是这样,一步一步,让我们怕他。”
“但我们也不可轻视了他。”
“不错。”刘元振道:“他很厉害,我承认。但我必须提醒一句,不可心中生怯,会被他牵着鼻子走。我们有实力,而他一个人再出色,改变不了数万人的实力。”
“大郎总不能断言这兵图就是真的?”
“并非此意。”刘元振道:“我是说,李瑕不仅是有一层意思,有两层。明着是反间,暗着,他要打掉我们的自信,让我们犹疑不定。”
话到这里,刘元振指了指兵图。
“不必优柔迟疑,它就是李瑕故意给的。”
“假的……”
“不,有真也有假。”刘元振道:“只给假情报,李瑕骗不过我们的。这图上大部分的部署皆为真。唯一须猜测的是,李瑕会从哪条路出兵协助浑都海?”
贾厚与刘元礼对视一眼。
这些,他们在路上也有过判断。区别在于,刘元振更坚定,更相信自己的判断。
于是更有气魄。
故而,刘元振总能掌握住议事时的主动。
他皱眉观兵图,侃侃而谈起来。
“欲知其中情报真假,我们首先该分析出,哪些是李瑕该知道的,哪些是他本不该知道的。
蒙哥已死一年有余,陛下已登基改年号,此为明面之形势,我们与阿里不哥之间必有一场大战,并不难猜。
关陇为陛下粮草之根基,浑都海驻兵于六盘山,势必趋兵关陇、毁陛下根基,此亦为明面之形势,并不难猜。
故而,李瑕联络浑都海、刘太平前往商议,此皆为真,毋庸置疑。
刘太平为说服李瑕出兵,将浑都海之计划告之、将汪家在陇西之兵力部署告之,此事为真。
先说汪家之兵力布置,且看此处,祁山隘口驻兵千余……”
“此处错了。”刘黑马沉声道:“汪家驻兵两千人于祁山,防宋军西进。”
“父亲所言不错。”刘元振道:“然,李瑕所注亦不假。两个原因,刘太平没探仔细,或告知李瑕时故意将汪家兵势往小处说。”
“刘太平骗李瑕?为了说服李瑕兵出祁山、夹攻汪家?”
“正是如此。”
刘元振仔仔细细又扫了一眼兵图,道:“几乎都是真的,这正是刘太平与李瑕能做出的计划。”
刘元礼道:“可……若李瑕是故意让我盗图,他一定不会是……为了让我们更顺利击败浑都海?”
刘元振沉思着,道:“那也就是说,兵图是真的,意图是假的?”
“如何说?”
“若我们得知李瑕将出兵陇西,便只能抽调关中留守之兵力。则,他可趁虚而攻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