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 17 章

茫茫草原,人骑在马上几乎看不见马身,一步下去有可能是实地,但是下一步就有可能是冻土融化的软泥。前面一匹引路的老马,后面一黑一红两匹神骏亦步亦趋。

前面晃动的一个穿着火褐色衣服的引路人,比起寻常人更现矮小的身形在草原上几乎看不清楚。饶是如此,黑桑还是一脚踏错,前蹄微陷。但是黑桑很快恢复正常,口中连一声受惊的低鸣都没有发出。身后的火风躲过黑桑踩踏的泥泡,马背上的两人面色严肃。

“这便是为什么这段时日匈奴不会进犯的原因。”陈笒扭头告诉陈诚,“这盛夏时节却是匈奴之地刚刚雪化的时候,冻土解冻,地上布满了不知深浅的泥泡,要是让马匹踏上去,不摔个人仰马翻也要阻碍后面的行进。”这段时间是北大营最安全的时间,但是两人并没有选择留在北大营,而是在这个不合时宜的时候踏上了草原。在距离北大营最近的一个部落,有一个还算欢迎他们的大汗。

这个大汗根据太子提供的请报上来看,对于汉邦尽管觊觎但是碍于他的地理位置,一不能独自进犯,二不适合在大军进犯时跟进,因为只要匈奴大举进犯,他们的部落势必是要搬家的,要不然就要遭殃了。

前面的老马突然停住,鼻息嗅嗅,然后前蹄刨着地面,提醒着前面还在带路的侏儒。那侏儒转瞬之间便跳跃着回来。操着一口不甚干净的汉话禀告“两位将军,还请下马,前面有狼群伏击。”

“狼群。”陈笒下马牵着黑桑的缰绳“这时节狼会等在这么南边的地方猎食吗?”侏儒裂开嘴角,曾经被人恶意割开的嘴角裂开能露出整口牙和后面的牙龈。“将军有所不知,这草原上的狼群向来是跟着食物走的。这初夏时节靠近南边的水草丰美,牧民们也多驱赶着牛羊往这边走,所以这狼也就跟过来了。”

说着话侏儒的动作也不慢,牵上前面那匹老马的缰绳,依旧在前面带路。他们绕行的是没有牧人的草场,这里的路不仅没有人放牧,甚至连人走的路都没有。

“你们的大汗为什么让你来做接引人?”陈诚虽然对这个本事不小的侏儒没有什么歧视,但是看见他那张仿佛被挤过的五官还是觉得有些不适。

“因为小人自小便躲在这种没有人走过的草甸子里,行走在这里,比走在宽阔的牧场还要方便些。而且,小人身形矮小,就算被人发现了,也可以第一时间躲开,以免让我们的部落遭受灭顶之灾。”侏儒说话毫不避讳,倒是让两人放了心。若是侏儒说话遮遮掩掩的反倒引他们怀疑,何况论起玩弄这些只怕他们匈奴人还真不是汉邦人的对手。

“你恨我们汉邦人?”虽然侏儒一直走在前面,但是陈笒还是察觉出了侏儒语气中压制过的恨意。果然,侏儒阴涔涔的眼睛转过来,狭小的几乎是一条缝的眼睛透着毫不掩饰的恨意。“没错,我对你们恨之入骨,我这嘴,我的脸,甚至我的身高,都是为了讨好你们汉邦的老爷们弄得。但是我逃了,我逃到这里,大汗救了我一命,所以我要听我们大汗的,我会带你们安全到达。不用拿你们汉邦的心思算计我,汉邦人的心思,比起长生天的惩罚还要恐怖。”最后一句话,侏儒是用匈奴语说的,因为嘴边被隔开的缘故,他说话的时候总是会带上不明的语音。侏儒不知道,身后的两人听懂了,尽管他们表现的和一般汉邦人一样并不懂匈奴的语言,而实际上,陈笒和陈诚的匈奴语,突厥语,南越语以及极西之地的欧罗巴语他们都是精通的。

“你叫什么名字?”陈笒给身后的陈诚打了个手势,他也听见了草丛中不一般的动静,以及那种可以让人汗毛倒竖的寒意。

“赤耳。”侏儒剪短的两个发音,然后突然停住,口中发出毒蛇一般的嘶嘶声,同时从身后拿出了一个牛皮做的东西,这个响囊中有着风干破裂的草籽,可以模拟出草原中巨大的毒蛇行进中的沙沙声。这是他们用来恐吓狼群的,未知的危险和足够的谨慎,会让狼群小心的对待,也就给了他们逃生的机会。

但是,对于草原上的饿狼来说,三匹大马和新鲜的肉食是难以抵御的诱惑。草甸子深处传来一声清吠,却是不像狼嚎,倒有几分巨犬的感觉。但是几人已经无暇分辨,因为一道道浅灰色的身影已经如同闪电一般出现,这群狼的规模实在是不算大,也就十余条的样子。但是狼眼中的绿光和尖锐的犬牙告诉他们,这些草原上的猎手绝对不是良善之辈。

三匹大马被围在狼群中间,没有一个露出怯意,黑桑和火风相背而立,注视着前后的狼,前蹄的刨动代表了两匹神骏忍耐不住的战意。

陈笒打量着四周,这里是草甸子的中心,还没化的冻土给了狼群伏击的地点,而人只要四散跑开,就会很容易掉进外围的天然陷阱。

又是一声犬吠,这次耳聪目明的三人都听清楚了,这不是狼王带领的狼群。陈笒制住陈诚准备拔刀的手,用乌鞘的剑鞘打在一匹狼的鼻骨上,狼吃痛,一声呜咽暂时退出战圈。陈诚看见他的动作,明白了“四哥是看上这头犬王了?”

“引它出来。”陈笒看看一边只和狼缠斗而不击杀的侏儒“把赤耳放在马上,别让他弄出血腥气。”

三言两语,兄弟俩就定了策略。黑桑看见一边主子的动作,鼻孔中喷出两道粗气,似是不满,但是踢打进攻的狼的时候,也没有踢死哪个。

两人武功高强,身后的三匹大马也冷静对敌,不出一炷香的功夫,地上就倒着哀鸣不止的十余条狼。陈笒无意折磨狼群,他环视四周,等着那只犬王出来。

“四哥小心!”陈诚腰间匕首飞出,正砸在在一边伺机出动的一匹巨狼身上,然而那狼的速度之快比地上躺着的那些要厉害多了,本来正对着狼腰的匕首只削断了狼尾。巨狼受伤,落地后当即调转身形,正视着刚才的目标。

听见陈诚喊声的同时,陈笒便看到了那突然出现的身影,一个矮身闪过,可以这么说,要是狼再快点,或者他动作慢点,陈诚飞过来的匕首就斩到他的肩膀上了。

那头狼比地上躺着的要大上一圈,真不知道他刚才是藏在了什么地方了。陈笒和他对视,但是心思却注意着周围,那犬王是要做什么?这时,赤耳的声音响起“将军们小心。”却是不知何时地上躺着的一些伤兵偷偷的动了位置,移动到了三匹大马周围。

陈笒心中要看看这犬王的念头越来越强烈,扫视着刚才巨狼冒出来的草甸,丝毫没有在意眼前的对手。巨狼眼中闪过绿光,带着还在滴血的断尾冲陈笒扑来。掌风击过,巨狼倒在十米开外的地方停止了呼吸。而陈笒也终于见到了这个能够统领狼群的犬王。

就在刚才巨狼冒出来的方向,地面上的一个深坑彰显了刚才这头犬王的位置。陈笒看着眼前毛色纯白的犬王,暗道怪不得这家伙要躲在地下,这等毛色在草甸子中分外明显。

犬不大,甚至比一般的狼还要略小一些,但是浑身雪白,唯有眼睛周围的三道突起的肉色的疤痕彰显出一身的凶煞,黑色的内唇向外翻起,一身的攻击之意,和草原上的天空一样,这犬王的眼是湛清的蓝色,带上了狼群独有的凶狠和威势让陈笒顿生喜意。

犬王的现身让刚才还在地上半真半假作势的狼群迅速聚集,站在犬王周围。单看并不觉得,等到犬王和狼群站在一起的时候陈笒便发现,这犬王的长相和狼有着几分相近,长吻,窄额,尤其是一双灵动的狼耳,加上和狼群一般无二的气势,若非亲眼所见,他绝对不会相信带着一群狼的会是一只犬。

“四哥,你和这犬王,不会看对眼了吧?”陈诚语气轻松,若不是四哥对这犬王起了兴趣,就这些野狼,还不在他的担心范围。

“我是看上这头犬了,只是,这犬王是看不上我这小小凡人。”陈笒看着一边的赤耳,“赤耳,你可认识这犬?”

从狼群的攻击方法和这个犬王的藏身手段便可以看的出来,这犬王是一条经验丰富的猎犬,这种毛色这种智慧应该是备受重视才对,怎么会流落到这个地方?

“我不知道这犬的来历,早年间便带着这一群狼在这附近游窜,虽然是犬,但是干的都是狼干的事,偷盗牛羊,袭击牲畜,这犬对人们的手段知之甚详,轻易对付不了它。”赤耳坐在老马身上,才和陈笒两人等高。

敌人的轻视并没有惹怒犬王,它蓝色的眼睛死死的盯着陈笒,喉咙中溢出阵阵低吼,它旁边的狼甩甩头,一声狼嚎,陈笒面前便只剩下这只雪白的犬王。

猎犬是极具耐心的,陈笒看着留下的犬王,它是要明面上对敌还是沿途依旧布下了埋伏?犬王发出了两声正常的犬吠,然后闪身进了草甸子,然而那身白色的毛发依然存在。

“四哥,你打死了它的大将,这犬王竟然毫无动作。”陈诚牵着火风,刚才的狼群袭击根本没有近了两匹骏马的身,一边的黑桑还游刃有余的护住了那匹老马。

“哼,诡计多端,这犬怕不是你们汉邦人驯化的吧。”赤耳嘴角诡异的上扬,这种嘲讽的表情在他脸上显得分外狰狞。

“便是汉邦驯化的,也是草原激发了它的天性,以一个猎犬的身份统领狼群,我们汉邦若有这般好的训犬人,陈某说不得要讨教一番。”陈笒冷笑,上马前行,他有预感,这一路上感觊觎他们这些肉食的猎手,都会被这个犬王驱逐。

赤耳面红耳赤,倒真是像他的名字一般了。陈诚冷哼一声,把赤耳从马上拎了下来“头前带路。这是你们大汗吩咐的。”

接下来的路途,果然平安无事,但是那道不知何时就会在几人眼前晃悠一下的白色身影昭示着其实他们一直处于一种被盯梢的状态,而盯住他们的,是一只犬,或者说,是一群狼。

赤耳停在部落门前,他们已经行进了一个白日,到了目的地的时候天色已经开始发黑。在草甸子那行走,一日也只能走牧场草原半日的路。

“将军们请下马,将马交给在下便可。”一个书生打扮的人突然出现让陈笒对这个大汗刮目相看,要知道在这种时候有一个明显具有汉邦血脉甚至是汉邦打扮的人出现在部落里,也是要有一定的胆量的。

“啧啧,一个文人客卿也敢留在匈奴的部落?”陈诚下了马,将缰绳交给那书生,要知道他的火风那历来是自由自在连府中的马夫都管不住,却只见书生轻吁两声火风便安静下来。黑桑在旁边静静的站着,它也是不愿意让他人牵着前行的,便等着这书生前面带路了。陈笒正准备提醒,就见那书生根本没有靠近黑桑,只在前面呼声示意,踢踏的声音远去,陈笒微笑,有趣,有趣。

“嘶,这里面还是藏龙卧虎啊。”这种能够轻易驾驭神骏的人,怎么不在自己手下呢。陈诚起了惜才之意,但是心中对这个部落更是生了警惕,到现在为止,这个部落出现的人从赤耳到书生都给了他们不少的惊奇,不知道这个让赤耳尊敬无比的大汗又是怎么个情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