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营不比突厥方面装置齐全,这里的土地大部分是荒原,其上的沼泽,草甸,还有呼啸而过的寒风都比突厥那边要狠戾。
崇明带着三万五千余人便驻扎在这里,而这三万五千人还是经过这五年不断的秘密转运才达到的状态。要知道,前朝在北大营布置的兵力已经超过了十万,但是这十余万人在五年前的交战中几乎全部战死。
而为了稳定当时的朝局,让即将破灭的前朝放弃最后一点希望,大家都以为北大营这十万兵士依旧存在。陈煜打进京师的时候,便是北大营交战最惨烈的时候,而陈煜登基的消息传来,北大营已经接近一座空城。崇明坚守了他的承诺,给了他兄弟一个安稳的北方,尽管代价惨重,但是他们没有让匈奴前进一步。
这场战役或许在陈煜有生之年也不会重见天日,但是知情的人永远铭记在北方给他们一个后背的兄弟们,陈煜登基后,曾经亲自到北大营和崇明结拜为异姓兄弟,并承诺,只要汉邦还姓陈,那么他崇家的后人便永无性命之忧。这一下就是给了崇明后人造反不死的赦令,但也就是这份信任,才能让崇明如此忠心。
陈煜命人在北大营的正门前竖起了一座无字的石碑,石碑高达三丈,仿若一只冲天利剑。剑指苍穹,崇明知道,陈家人知道,北大营剩下的八千将士都知道,这座碑是给那牺牲的九万两千四百七十一人立的,没有他们,便没有现在的新朝。碑下没有鲜花,因为热血的将士不需要这些,他们需要的就是永远凝望着他们付出生命的这一片土地,这一片责任。
陈笒曾经独自来过这里,但是还没接近就被守卫的兵士发现,不是兵士的武功有多高,而是北大营的所有人,所有的眼睛都在盯着外来者。他们是被孤立的利刃,他们是最外层的厚盾,他们是愿意将热血覆盖给这片土地的守护者。
若是说心底话,陈煜不愿意让任何一个儿子过来驻守北大营,别人以为北大营还是当年那个兵甲重城,但是他们都知道,北大营不同寻常。
走出了最后一个边城,剩下的路程就是一望无际的草原,而北大营就在这片草原的另一面。运粮运兵的车压出一道道车轨,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就会被新长出来的草芽给掩盖,加上四季不停地强风,轨迹在几天之内就会消失殆尽。两天的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当大军穿过草原到了北大营门前的时候,陈笒陈诚不约而同的下马纤绳。巨大的石碑就好似一个路标一般,从草原内部便可以看见,远远的给他们指着方向。距离门口还有百丈的距离,但是谁也没有骑在马上,陈笒牵着黑桑,一向好战好斗的黑桑此时在它最喜欢的兵营面前没有一丝躁动,而是垂首沉稳的走过。
而陈诚的火风一身赤红,到了这个位置也改掉了以往的桀骜,稳健的步伐仿若承载着千斤重任。而受到了两位主将战马的影响,身后副将的战马也纷纷垂首迈步,踢踏声低沉,没有一丝杂乱。身后跟着的兵士不明所以,但是他们走到石碑前的时候,也被这座高高的冰凉的石碑所影响,体会到其中难言的沧桑和呜咽。
大军的前进并不是什么秘密,至少在这片草原上,还没有什么外来生物能够躲过神出鬼没的北大营兵士的眼睛。
崇明在门口看着,从两位主将的动作中他感觉到了尊重,还有就是真诚。见到大军安静的走过石碑,整齐的在门前肃立,前面牵着两匹神骏的人竟然有几分像是老友的孩子。
“怀化将军陈笒”“冠军将军陈诚”
“携兵士两万五千人。前来报到!”
崇明迈步上前,看看两人,一个气势凌然,行动间显然是经过兵营锤炼;一个天生猛势,眉宇间隐隐有血红之气,看来是个猛将的底子。
“早些日子接到圣旨,说是有两位将军带着两万五千兵士过来,却想不到是两位王爷。”崇明说着准备行礼,被陈笒和陈诚齐齐拉住。陈笒道,“我二人到了军营便不是王爷,只是元帅手下的将军。”说着两人单膝跪地,正经的行了军礼。如此便是定了之后的规矩,在军营,只讲军令,不论身份。
“佟知其!过来点兵入帐!”崇明转头叫过他的参谋将军,佟知其一身轻甲带着几个参谋过来点兵。几名副将跟着陈笒两人随崇明一起进入元帅府。
突厥方面的边关是刚刚稳定的新地,北大营这边却是前朝便已经经营了数十年的重地,各项配置都是齐全的,可以说是只差兵士和武器,这里便会恢复以前那个兵甲重城之地。
而和突厥的又一个不同便是,在北大营的城墙上,便可以看见不远处的毛毡帐篷和羊群,马群。没有缓冲地带,没有隐蔽性,凡有敌情便是必战之局。没有什么对峙,没有什么陈兵布阵,没有什么谋划,这里有的是真实的拼杀和纷杂的鲜血。有的只有对于将领和兵士的考验,还有就是实打实的实力。
“看来京师掌握的消息还是齐全的。”看到两位对边关的情况没有一丝意外,崇明松了口气。“现在这里表面上看上去风平浪静,但是不知道能维持多少时间,听说匈奴那边出了一个大部落的大汗,名叫伊戈尔,姓氏不详,是冰原上的狼群抚养长大的,作战勇猛,狡猾,目前他的部落隐隐有吞并周围几个小部落的架势,只是还没有开始。”
“要说突厥和匈奴有什么相似的地方,这对狼的崇拜便是其中之一,不过突厥是把狼作为勇猛善战的代表,而匈奴则是将狼作为神明。”宇文昌颇有所感的话让帐中的人似笑非笑。陈笒无奈,这宇文从小到大就这个毛病,找不到重点。不过他说的也是实情,这两个汉邦的大敌都把狼作为一种精神,而不像汉邦的文化中将狼视为一种狡猾的动物。
“但是伊戈尔的目的似乎不是吞并,他的动作让人摸不着头脑。”一边的公孙瓒捻着自己的几根老鼠须摇头晃脑,他是军中的文书,也是军师。陈笒将视线转到他身上“军师大人这话怎么讲?”
公孙瓒抽搐般的笑了两声,两边的胡须随着晃动上下抖了抖,整个人透着说不出的奸诈之意。“我和匈奴那边的人有过交流,他们说,这伊戈尔当上他们部落的大汗之后并没有像大家想象中那样整合,扩张,而是安安生生的牧羊放马,一点都没有他夺取大汗之位的时候那种冲杀之气。似乎一夜之间一匹狼群的猛将变成了一匹沉稳的狼王。”
“他们部落中的老可汗可还在?”陈笒眼睛转了转,一句话问出,公孙瓒的胡须又抖动了两下,“将军此话便是问到了点子上,这伊戈尔在夺位的时候将老可汗的儿子尽数宰杀,唯独留下老可汗在身边囚禁,但是按理说,老可汗无论如何也不会辅佐杀子仇人。除非……”
“除非那伊戈尔是老可汗的儿子。”陈诚眼睛瞪大,显然是不能相信,这匈奴的部族难道已经心狠到了如此地步?不但将幼子抛入狼群,更是置兄弟相残于不顾。但是转念,陈诚便有些呐呐,这汉邦的手段,也似这般,只是不如匈奴这么明显罢了。
“这是大家怀疑的方向,并不是很确定。”公孙瓒看看元帅,点点头。然后继续捻着胡子道“那伊戈尔的部落原先和突厥方面有过联姻的大部落,尽管现在已经紧缩,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伊戈尔接管后,若是加上老成持重的老可汗辅佐。只怕以后会是咱们的心腹大患。”
公孙瓒的话音落下,房间内一片安静,伊戈尔部落的位置在草原偏东一侧,水草不算丰美但也比西北部的戈壁要好得多,若要发展有横向的匈奴部落,若要退守,在西边的草原上还真没有比他更要强大的部落。如此优良的位置加上领导者,如果汉邦想要避免以后的战役,最好的方法就是将他们扼杀在摇篮之中。但是,以前的北大营是兵甲重城,现在的北大营堪堪六万人,若是攻而不成只怕北大营也要被伺机而动的匈奴给吞下。
由于北大营的防卫严密,几年来没有一个匈奴探子成功的探知北大营的真实情况,可以说,崇明元帅带着这三万五千余人在北大营给匈奴上演了五年的空城计。并非是匈奴蠢笨识破不得,而是五年前的鲜血此时依旧存在在北大营的城墙上面,每当踏上关口的土地,连牲畜都会忍不住匍匐。
当年死去的不仅仅有九万余汉邦兵士,还有各部落集结起来的近十万人,可以说,匈奴用一比一的兵力也没能冲破北大营战士用血肉铸成的防线。
唯一能够让几人欣慰的就是匈奴人口稀少,大部分又以游牧为主,尽管全民皆兵但是聚集起来还不算容易,若非五年前陈煜造反给了匈奴这个机会,他们要想一举攻城终是要费些功夫。
室内的一番详谈,结合太子送上的情报,陈笒和陈诚两人眉头不展。
“四哥,咱们能否化妆一番,扮作牧民将匈奴的情况探上一探,那匈奴全民皆兵,便是草原上放牧的人也有的一手好骑术,要是从他们那能问出来部落动向……”陈诚不喜欢这种对敌方一无所知的感受,这一点是受了陈笒影响。陈笒摇摇头“咱们和匈奴人的身形差距很大,而且,在匈奴的民众那里咱们得不到一点情报的,要是接近部落的大汗,只怕不但会被发现就连全身而退都是问题,更有甚者,咱们会给匈奴一个主动攻击的理由。”
“四哥如何得知匈奴的民众对于这些一无所知?”陈诚挠头,若是探知不得,那他们便只能等到匈奴集结的时候才能有所行动吗?这种被动的感觉让陈诚很是不喜。
“匈奴的人,多数在草原上游荡,少数定居的也是家中的老弱,按照匈奴的惯例,只有大汗的亲信知道下一步的计划,包括联盟,对抗,所有的兵士都是在战争开始准备的时候才被召集,所以,在匈奴确定计划之前,咱们的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而匈奴的动作之快,只怕咱们会在离开前就被发现。”陈笒说起这边的事,有些心有余悸,在边关三年,他不是没有去过这边,而且侥幸看见了一场匈奴部落之间的战争,那种单纯的屠杀,毫无一点预兆。鲜血溅上毡房的时候屋里的锅还冒着热气,人马奔腾的时候,羊群还在外面游荡,当牧羊人回到曾经属于自己的家,发现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想起曾经的经历,陈笒依然觉得那种冲天的血腥气就在鼻端。一边的陈诚看着他,觉得四哥对这个匈奴似乎过于忌讳了一点,从一开始便是如此,哪怕冒着被父皇怀疑的风险也不让他一个人出征。
“不要觉得我高看匈奴了,过几日我带你去一个部落里看看,你便知道了。”陈笒嘴角挑起,有些事不亲眼见过,就不会有正确的认识。
“过几日?咱们以什么身份去?”陈诚看看周围,“总不能以将军的身份前去吧。”
“便是以将军的身份前去,又有何不可?”陈笒挑眉,“你以为我和突厥换取十五年的和平是用的什么身份?”
“四哥,父皇曾夸我胆大可只手搏虎,我看你才是胆大包天。”陈诚哈哈大笑“便是将军又如何,没什么不妥!”
京都,淮南王看着手下送上来的密信,眼神恍惚。
“来信之人可还有什么话?”将信纸放在烛火上,只灼烧了半边淮南王又换了主意,拂袖扑灭火焰,看着眼前还没有回复的下人“有什么不可说的,让你这般踟蹰!”
“禀王爷,那人,那人说,替王爷养了二十一年,不知,可有回报。”下人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旁边的淮南王妃则折断了自己的指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