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的宴席永远是千篇一律,不同的只有赴宴人的心境罢了。陈笒坐在侧首,听着御座上那个人的言辞,心中却在盘算着如何逼反淮南王,让皇上肃清朝堂。
“赏!”周成吉的尖利的嗓子叫回了神游中的陈笒,随着几人下跪,周成吉口中念出一道道晋升,宇文昌和魏驰厚赐了上护军的勋位,尽管小些,但也是正经的勋爵。陈诚跃过郡公,直接和陈笒一起封了郡王,金银珍宝无数。陈笒有些意外,随即想到了什么,便明白了。
果然,宴席结束,陈煜开口“明德,你留一下。”说话时,陈煜注意着陈诚的表情,如若是以前,陈诚必然会出言讥讽一番,此时倒是不为所动,看来确实是长大了,也就更证明了之前两人不和确实无假。
殿中人散,陈笒在殿前跪下,陈煜面色阴沉,但是开口却没有责备,“起来,将在外,君命尚且有所不受,这件事情已经定下,后面的安排也要开始筹备,你若真觉有错,就把这件事办好。”
“谢父皇,儿臣必竭尽全力。”陈笒叩首,起身,头微低,似乎是不敢直视天颜。陈煜沉吟片刻,“还有一事,轩儿在后山戏耍时遇险,被火鹤蛇咬伤,去了。”看见下面不可置信的老四,陈煜心中有些不忍,但还是继续道“我已做主,将太子的三子陈铮过继到你名下,族谱,宗祠,都已经改了。以后……”
“不劳父皇费心,儿臣不愿。”陈笒声音嘶哑,脸色涨红的打断陈煜说话。陈煜冷眼瞧着他“那你待如何?杀了他替你儿子偿命?还是上刑部追究太子看顾不利?”陈煜明打明的偏向让陈笒牙关紧咬,现在很明显,要是他追究,就等于将自己放在太子一党的屠刀下。想安然无事,就只能认下。“孩子还不到十岁,你接回去后细心教导,总是能养成的。”
知道这时候应该知进退,但是陈笒不准备这么快让皇上放过他“七八岁的孩子也早已会认爹娘,何况……”
“宗室间的过继稀疏平常,这也算是太子的过错,你就非要追究到底吗!”陈煜看着殿下的陈笒,虽然看好这个儿子,但是他只能是臣,不能为君。
“儿臣知错。”再次跪地,陈笒不等陈煜让起,便起身告退。周成吉在殿外看见牙关紧咬的陈笒,叹口气“王爷,您慢点。”
“谢过公公。”陈笒知道周成吉在皇上身边的地位,对于这个皇上的死忠,他还是要利用上一番的。“不敢当王爷一声谢,王爷可否听老奴一句?”
“公公请讲。”
“王爷,山高水长,别为了这件事记恨谁,也别太容下谁。”周成吉知道皇上的圣旨,只等时机,故而提醒陈笒小心。
“本王醒得。”长叹口气,陈笒离去。出了宫门,燕王府的马车等在外面,除了归京述职的将领和战报,皇城内一律不许骑马。
“王爷出来了。”车夫笑容满面,自家主子一出去就是两年,两年来燕王府就跟鬼宅一样,不时有身影晃动,就是见不着几个活人。
“回府。”上了车,陈笒第一次察觉到京城的空气,这般凝重,在这生存,比在边关要压抑的多。
燕王府,郑管家带着府内的下人,还有刚刚归府的小世子,等着陈笒回来。而刚刚回到燕王府的陈铮,不,现在应该叫陈轩了。陈轩在一边静立,心中是压抑不住的激动,以至于让他的身子筛糠一般的抖动。
“少爷可是凉了?”尽管府内上下已经默认这个孩子就是未来的世子,但是王爷尚未请封所以现在还只能叫少爷。徐三娘心知这孩子是激动,但是这样的状态很容易让王爷不喜。
“三娘放心,我没事。”陈轩回头微笑,嘴角上扬的大大的。对面的郑管家看看接回来的小世子,这两年,小世子和王爷长得越来越像了,要是等到十一二岁,只怕就藏不住了吧。
马蹄声传来,燕王府中门大开。陈笒在门口下了车,管家带着众人行礼,“恭迎王爷回府!”
“起吧,”陈笒扫视一周,并没有在陈轩身上停留,“这两年辛苦你们了。”
“王爷回来就好,再辛苦也过去了。”郑管家躬身,“沐浴的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王爷先洗洗,老奴让厨房备上了粥水,一会儿让府上的府医给王爷再看看伤口。”陈笒轻笑“本王回来后,就只能听管家的了。”
“这是老奴的本分。”郑管家躬身,陈笒当先进门,后面,陈轩面色如常,他已经不像以前那样会因为一点冷落就失常了,他还有时间。
小心的避开伤口,这种破腹的伤口,最怕的就是在愈合的时候着水。小小的吸气声传来,陈笒抬头,看着屏风后面躲着的小人。挑唇,“怕了?”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红红白白的加上鬼医的药粉更是可怖。陈轩摇头,走到近前用干帕子轻轻盖在伤口上。
“人不大,懂得不少。”不用担心水会溅上,陈笒的动作快了不少,将一边的便服穿上,陈笒揉着已经长到自己腰间的儿子,这小子头发硬了不少啊。“为什么不叫我?”
陈轩抿唇,“王,王,父,”将小孩的挣扎和不知所措看了个清楚,陈笒微笑,尤其是看到那双眼底的期盼的时候,确实长大了。一个用力将陈轩抱起来,陈轩瞬间身子僵硬,“父王,你有伤!”
“诶,这不是叫的挺顺。”颠颠儿子,新朝更替之际,那两个怀孕的妾侍就成了他们兄弟第一次阴谋的对象,本来准备让太子那孩子给轩儿当盾牌,结果没想到这小子倒是心狠。累的他这个当爹的还要帮着他收拾。“走吧,陪我去吃饭。”
说罢也没把陈轩放下,直接走到中厅,管家已经准备好了六菜一汤,全是边关少见的蔬菜羹汤,易克化,还有补血的药膳,看的陈笒一阵头大,这个郑伯,按照什么规格准备的啊。把小孩安置好,一边的侍女便给两人盛上碧粳米粥,粥熬的很有火候,也能缓和一下陈笒这个□□粮洗礼的胃。
餐桌上的两父子寂静无声,安静用餐,陈轩细细咀嚼,让这一刻的感觉融入血肉。
淮南王府,顾云悰放下手中的书卷,“王爷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就不能叫我一声父王?”淮南王嘴角带着笑,坐到一边的椅子上,也不用指望顾云悰给自己上茶。
“我只说帮你谋划,可没说要认你。”顾云悰挑眉,“有什么事?”
“燕王回来了,你怎么看?”淮南王也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直接说正事。既然说要帮自己谋划,就发挥价值吧。
“你准备站队?”顾云悰看着这个疑心不明的淮南王,要说这人曾经想谋反,他信,要说他现在还想着这事,就有点可笑了。但尽管如此,他也不是适合站队的人,就算他想站,也没人会想要这么一个大麻烦。
“怎么可能。”无视顾云悰话中的讽刺,淮南王挥手“你应该知道,燕王有个钟冥楼,在之前的时候,我对燕王不算太客气,他那个钟冥楼拿着我一些证据,压着没发,我担心他回来之后会对我不利。”
“找个由头,招惹他一下,让皇上知道你俩不合,这样他就轻易动不了你。”顾云悰重新拿起书卷,反正淮南王的计划和自己的没有什么交集,现在文渊庄还是皇上怀疑的范畴,正好借着淮南王的幌子重新开始筹备,自己想要帮燕王,总不能双手空空,不是吗?
嘴角轻挑,顾云悰看着杯中的茶水,茶中那股清香他依旧辨别不出,难道是怀疑错了?父亲,你究竟隐藏了多少东西?
“这个法子对付一般人还有效,对付燕王,是不是不太妥当?”淮南王思及这几年燕王的事迹,事事都是筹谋已久,不是像传闻中顺水推舟而成。
“回了京,燕王只能做个一般人。”说不好他正准备着挑挑你的事,让你自己暴露呢,顾云悰揉揉手腕,最近他的手腕总是酸痛。“就算他有筹谋,也要先忍着,时间有了,还有什么不能被隐藏下去的?”说起来淮南王的做事能力还是真的有点差,都这么长时间了,要是江湖上的事早就处理的蛛丝马迹都没了。
“嗯,有理。”淮南王点点头,转身出门。顾云悰重新拿起书卷,掩唇打了个哈欠,下意识的看看窗外,随即轻笑,走到床铺上休息。
见顾云悰睡熟,凤梧轻轻进来,将灯吹熄,整理好书桌,又轻轻退出去。床上,顾云悰睁开眼,既然已经背叛,又何故做这些?
第二天上朝,太子和燕王在殿外争斗了几句,淮南王上前劝阻,反遭到燕王一阵威胁,气的面红耳赤。而一直和燕王不合的诚王到没说什么。这话传到陈煜耳朵里的时候已经换了个滋味,当朝,收回了燕王手中的兵符,让他暂且休息,燕王面色不佳,当场告退。临走前,凑到淮南王身边,“我动不了太子,还动不了你吗。”
朝臣纷纷议论,到底是什么事,让燕王性情大变。而被燕王威胁的淮南王,则惨白着一张脸直到下朝。跌跌撞撞的回到府里,关上门,立刻向顾云悰的房间走去。
“你和燕王是否有联系?”淮南王当头一句,问的顾云悰好笑“且不说我们尚未见过,更不相识,就算我们有过联系,你以为这是你一句话就能问出来的?”
知道自己失态的淮南王一口气噎住,回想起今晨上朝的事,他总觉得和顾云悰脱不了干系,却没想到,这其实是顾云悰对燕王的了解所致。转身晃了一眼一边伺候的凤梧,凤梧虽然知道他家公子对陈七和燕王相当关心,但是他也知道的并不全面,尤其是一些只在顾云悰脑中转过的念头。见凤梧摇头,淮南王咬牙,难道还是没防住吗?
要说京城的人打探消息的水平堪比专业的情报人员是一点都不假,不出半日功夫,朝堂上的大臣就知道了燕王和太子的纠葛来源,杀子之仇啊,怪不得。不过这意外又有谁能说得清,何况,太子也赔了一个儿子给燕王啊。
已经站到太子这边的朝臣则多想了一节,燕王此人,有才,更能忍,他没有揪出太子的错处,而是选择让大家自己去发现,通过众人的看法来决定这件事的处理方式,不可谓不冷血。同样,这些人自以为想到了燕王的目的,纷纷出手压下了京城中还未轩起来的波动。
三日后,突厥的使团即将抵京,而接到接待任务的,正是几个皇子。大家看燕王和太子一副和睦的样子,纷纷觉得自己这步走对了。唯有知道内情的诚王,和隐藏颇深的勤王知道,这仅仅是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