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明德,明泽

齐思明的话陈轩并不明白但是不妨碍他看到了父王眼底的怔然。半响,陈笒开口“可有其他人知道?”

“并无。”齐思明躬身退出,他知道此时不宜再说什么,至于文渊庄的人,其实是王爷自己吩咐的,不过吩咐的人不是燕王,而是陈七罢了。

“父亲,”陈轩抬头“齐掌事叫的人,哪个是你?”陈笒微笑,小小年纪却也能分辨出齐思明话中的不同,便是在武学一道上稍稍逊色又如何。“第一个是我,其二个,是这里埋葬的人。”

“哦,轩儿明白了。”陈轩点点头,然后勾上他父王的脖子“这里埋葬的庄主,一定是因为父亲而死。”

陈笒拍拍他,没有说话。又等了两刻,陈笒才听见门外人的脚步。顾云悰回来,见到依然在等的父子俩,眉宇间有些动容,“有劳王爷了。”

“无妨,”陈笒浅笑,“今日晚间有金陵诗会的最后一次众筹,世子可有兴趣?”顾云悰来此间的目的已成,对其他事并没有什么兴趣,随即摇摇头。“王爷知道,我对此并不在意,明日决赛的时候自会看见。”

“说来也是,明日决赛要是拔得头筹,可是有一个进宫面圣的机会,对于老家的士子们来说,这可是无比光荣的时候。”陈笒轻笑,起身,“齐掌事,多有打扰,告辞了。”

“王爷何来打扰之说,在下还有些琐事要处理,就不送王爷了。”齐思明微微低头,转身离开。顾云悰默然“这济源庄,当真是人才济济,不愧是济源。人才之源。”

陈笒点头“想来也确是如此。”事实上陈笒现在已经不确定他是否和顾云悰说过这济源庄的事,尤其是来源,只好含糊过去。“齐掌事身上的功夫不凡,但是他的经商才能却更是一等一,若是以后世子想要经营自己的产业,大可来找他。”

“怎么?王爷难道以为我文渊庄只靠情报吃饭?”顾云悰微笑“多谢王爷好意了。”掸掸袖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顾云悰示意是否可以离去。

三人离开济源庄的时候,跟着他们的人才现身离开,这两人在济源庄里待了那么久,出来之后脸色都不算好看,是不是庄内真的犹如江湖上所说对燕王颇有异议?

入夜,陈笒带着两人到了以前的陈府,现在的国祠。陈笒看向不愿意进去的顾云悰,“世子在外等候便可,我带着轩儿进去。”顾云悰点头,他并非不知陈七也是陈氏族人,祖先祠堂也是在此,但是他以什么身份进去?燕王君?还是陈七的遗孀?索性不进去,只在这等候便是了。

踏入祠堂,陈笒看着祠堂里那个上香的人,将手中的香火交给陈轩,示意他躲在一边。“什么人!?”陈笒出声大喝,祠堂的看守连忙过来,只看见了一个快速掠过的人影,陈笒伸手作势要拦住他,结果只抓到一片衣袖。布帛的撕裂声传来,那人影已经从院墙跃出。

管事仓惶下跪,惊扰了当今的祠堂,那可是大罪,何况能够在这看守的也都是陈氏的族人,自然知道这在宗族中是何等的罪过。“王爷饶命,小人实在不知,这祠堂的大门平时都是锁上的,这锁也是刚开的,您是看见的啊。”

“我自是知道你不会有胆子将人留在祠堂,我只问你,你上一次打扫祠堂是什么时候?”陈笒看着殿内的灰尘,脑中有了思路。

“这祠堂若无必要都是三天打扫一次,前几日下雨的时候是一日一次,片刻不敢疏忽。”管事倒也明白,将自己进入的时间细细的说了。陈笒点头“这地上并没有第二个人的鞋印,证明在你上一次打扫之后,这里只进过一个人,就是刚刚那个人。”

“是,王爷英明,此事小人必会立刻上报给事务司衙门,要他们细细查办。”管事倒是会做事,陈笒点头“你且去吧,看来本王今天这香也上不成了。顺便将这布料带给他们,我看这上面的花色,倒有些苏绣的样子。”

“是,小的遵命。”管事结果布料,一溜小跑的往门口去。陈笒看见管事在门口处停顿的身影,勾起微笑,现在,就算顾云悰不感兴趣也不行了。这人倒是来的巧,还是说他就一直注意着自己的行踪?

随手一掷,将陈轩手上的三支香插/入祖先公下面巨大的香炉中,陈笒带着陈轩走出祠堂。出的门口,陈笒看见一边沉思的顾云悰,“世子,”

“世子叔叔是不是看见刚才出去的管事了?”陈轩走到顾云悰近前,抬起头看着他。顾云悰拍拍陈轩的头发“刚才是出了什么事?”

“有人早我们一步来祠堂上香。”陈笒眼角闪过冷厉,“刚稳定下来,就有人忍不住了。”顾云悰皱眉“也不一定是有心人,也许是真的。”祠堂上香代表什么人尽皆知,若非是家族子弟,便是认养的入了族谱的子嗣都不能进入祠堂。两人对之前的事心知肚明,而且在来的时候才刚刚准备在以前丢的那个孩子上下手,此刻想来,竟是有人和他们想到了一起。

“真的?”陈笒叹气“若是真的,怎会在我们进门之前上香,随意找一个时间便可。”语气间倒是颇为无奈,顾云悰看看陈笒“我刚才看了那料子,虽然是苏绣的样式,但是用的绸缎和丝线并不是苏州的,倒像是安河一带的。”

“安河?”陈笒眉头微皱,但是心中一片惊讶,这徽州就在安河流域,顾云悰何以对这刺绣的用具如此精通?要知道安河可不算是什么大的织绣产地。

“嗯,和安河有关的州府不少,但是此次金陵诗会来到决赛的寥寥无几。”顾云悰长叹,“若是如此,那人的心思必然在这诗会的头筹上。”脑中百转千回,说出口的只有最后的推断,陈笒点点头,“如此看来,这诗会最后一次众筹,是不去也要去了。”

“便是如此。”顾云悰看看眼中闪过趣味的父子俩,蹲下/身“轩儿猜猜,刚刚那人是什么人?”

“有心人。不过不管是什么人,也会让父王抓到的。所以世子叔叔不用担心。”说着,轩耸耸鼻子,“世子叔叔随身带着茶叶香囊吗?好香。”顾云悰抬起衣袖,宽大的衣袖下面并没有什么香囊,陈轩四下寻了一番,没有找到。

“但是世子叔叔蹲下的时候确实有一阵茶香。”听陈轩信誓旦旦,陈笒看看顾云悰,“世子素来爱饮茶,有些茶香也属于正常。说起来,今日走了一日,此时不如找一个茶楼休息一下,晚上还有一场好戏要看呢。”

顾云悰点头,对燕王的解释表示接受。陈笒心中却在疑惑,顾云悰身上何来的茶香?还是说是他随身携带的□□种类过杂?不过顾云悰用毒十数年,怎么会犯这种错误?

茶楼上,陈笒看着杯中的青茶转转茶杯,杯中的茶尖随之旋转,叶片上的纤毛分毫毕现。“确是好茶,你们掌柜的是个识货的。”听见客人夸赞,店小二嘴角裂开大大的弧度,“爷您慢用,有事您招呼。”

“金陵是称爷,这京城倒是多称大人,客官,到了琼州一代,就是先生,各地风俗确实不同。”陈轩晃着茶杯,虽然带不起杯中的茶尖,但是也没有洒出来。陈笒笑笑“卖弄。”

顾云悰淡笑,并不多言,眼睛只时时注意着下面的动静。众筹开始之前,参加金陵诗会的士子都会在楼下这条街上经过,到达街尾的闻声楼。

人群的喧哗声很快响起,周边的商户中有不少妙龄女子和以此次金陵诗会设局开注的商贾,这些人都在为自己喜欢的或者是下了大价钱的士子加油,不断投下的鲜花和香囊,手绢,还有整吊的铜钱都是证明。

“这些女子倒也爽朗。不比京中小姐,就算是下个注都要让身边的丫鬟偷偷去,赢了才说出来。”身后的谈话声传入,陈笒听着说话人的口音有些生硬,似乎是特意模仿的京城口音。再听了两句,陈笒脸色微黑,这些人冒充京城的士子竟然是打着骗吃骗喝的主意。一边的顾云悰也听见了,语音轻轻“京城乃是繁华之地,连稚童都知道,京城遍地是官,故而酒家茶楼都称呼客人为大人,客官,少不得省了不少麻烦。”

“有辱斯文。”燕王说到底,也是读书人出身。陈笒此番态度倒是没有引起顾云悰的怀疑,只是觉得燕王在骨子里还是个书生罢了。

“父王,你看那人是不是?”陈轩指着下面的一个士子,顾云悰将他的手拉回来,此时还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盯着他们,要是让他们察觉,只怕是会打草惊蛇。

“他说的是徽州的士子,名叫,”陈笒沉吟一会儿,“好像是叫任明泽。是本届诗会的前三竞争者,除了他还有左侧的琼州士子季成林,后面兖州的士子郑则仕。”

“徽州。”顾云悰将眼神放在那人身上,从上而下看不太清楚容貌,但是身形看上去和太子相差不多。“燕王倒是对这几人十分清楚,不知可是对这些士子有什么安排?”

陈笒摇摇头“暂时还没想到,但是诗会上人才济济,参加这个诗会的人无非是为了出名搏利,这种人总是容易利用的。再者说,这文人士子中,总会有几个神智不清的,若是利用得当,有些事就不用咱们出手了,何乐而不为。”

“你这怎么是还没想到,你分明想的全面。”顾云悰摇摇头“读书人好利用是不假,但是读书人一样有傲骨,有书魂,要是让他们觉得这么做是有辱斯文,只怕他们也不会做。”话语间却是在说刚才陈笒那句有辱斯文。陈笒挑眉,“我又怎么会让他们察觉出。”

察觉出其实他们做的事是有辱斯文的吗,顾云悰莫名的觉得有些好笑,嘴角不自觉的弯起。“走吧,他们要进闻声楼了。”

闻声楼中有给各位才子准备的诗台今晚虽然不是决赛,但是对于这些士子们也是分外重要,故而登上诗台之后略略寒暄一阵便开始对着自己面前的诗题凝思。代表着票数的竹签已经发到了闻声楼众人手中,一会儿几位士子的诗作会被放到上面巨大的卷轴上,让众人投票。

一轮结束,陈笒看看签筒中的竹签,将竹签投给了得签最少的一个,顾云悰倒是将竹签投到了他最喜欢的一个。至于陈轩,闻声楼并没有因为陈轩是小孩就忽略他这一票,陈轩手中的竹签投到了场内最华丽的一首诗上。一边的侍从唱票之后,得票最多的人要出来酬谢,从诗作后面站出的士子,正是任明泽。

任明泽正面一出,陈笒和顾云悰便是一惊,就连陈轩都倒吸一口凉气,原因无他,这任明泽长得和太子实在是太像了。不光是五官,这两人的五官乍看并不相似,但是见过太子和他的人就会分辨出,这两人的脸型轮廓和五官完美的复制了当今和皇后。

“若真是他,就是冒充的你那二哥。”顾云悰轻声说道,却发现任明泽的眼神正在看着他们这边的方向。陈笒正和任明泽的眼神对上,他看见对方带着挑衅的微笑,以及那一声无声的‘明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