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你真的不用太沮丧。”买单时,秦子涧说,“反正咱俩往后没可能再这么频繁见面了。”
“什么意思?”程菱薇一惊
“程总觉得这边也不安全了。王爷和程总商量了一下,俩人都同意让我带你回去,暂时先安置在白氏山庄。”秦子涧一边埋头点钞票,一边说,“往后再给你找个好人家,保你安安稳稳过一辈子。”
“什么?”程菱薇觉得自己的眼珠都要跌出来了
“怎么了?”秦子涧抬头看她,“女人嘛,除了嫁人你还指望什么?尤其是你这种随时会没命的女人,趁着还能活蹦乱跳,赶紧成家生孩子吧。”
程菱薇有点火,但是因为涉及到元晟,她不得不控制愤怒,谨慎表达自己的意见,“多谢王爷的好意……”
“嗯,王爷既然受了你叔叔的托付,他觉得他必须妥善安置你才好。”
“可我不打算去白氏山庄”
“你留在这儿也没人照顾吧?你叔叔又那么忙。”秦子涧不耐烦地说,“放心好了,你的终身大事,王爷会认真考虑的,绝不会让你所托非人。”
“我嫁谁,那是我的事。”程菱薇冷冷道,“这件事,我自己来处理。”
秦子涧无所谓地耸耸肩:“好吧,既然你这么固执,老实说,女权主义对你这种人有害无益,还不如包办婚姻可靠呢……”
“还有,我不去白氏山庄”程菱薇说,“我就留在这儿。”
“我马上也要回去了,你留在这儿谁来管你?”秦子涧皱起眉头,“白氏山庄那边有人伺候,吃穿用度一切不愁,怎么不好?”
程菱薇赶紧问:“你要回去?回哪儿去呀?”
“回楚州。王爷的军队在那儿。”秦子涧简洁地说,“我没可能一直呆在这儿伺候大小姐您。”
“那我也去”程菱薇马上说,“我和你一起去楚州”
“你去楚州干什么呀?那是打仗谋反的地方,你去不安全。”
“我自己会当心的”
“我们要你没用。”秦子涧一口否决,“你只会变成我们的累赘。”
“……”
程菱薇看起来难过死了,她知道秦子涧既然这么说,那是真的不打算带她去了,在这种情况下,她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来胁迫他。
“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呢,我也活不了多久了……”她泫然欲泣。
“别对我耍花招。”秦子涧摇了摇手指,“要论这些小伎俩,我比你的段数高。”
“我没有耍花招啊?我说的是实话。”
“现在从各方面来看,程大小姐你都活得好好的。”
“可是我随时都会丧命的,秦子涧,等我死了,你会后悔一辈子的”
“我现在已经在后悔了。”秦子涧收起服务员送来的零钞,将它们塞进口袋,然后站起身,“走吧,我送你回家。”
程菱薇不站起来,她的表情有点呆滞。
“干什么?”秦子涧不耐烦地看着她,“赖在餐厅不动是没有用的。”
“我……我看不见了。”
秦子涧一愣:“什么?”
程菱薇抬起瑟瑟发抖的脸:“我……我失明了,秦子涧,我看、看不见了”
秦子涧不怒反笑:“程小姐,你入戏也太快了一点吧?说了的,这些伎俩对我可没有用。”
“我没有啊”程菱薇嘶声叫起来,“我真的看不见了”
她这一嗓子,全餐厅都安静下来了
秦子涧怔怔看她,餐厅橙黄色灯光下,他看见程菱薇大睁着眼睛,表情茫然,她的嘴唇在抖。
他半信半疑地凑过去:“真看不见了?”
程菱薇张了张嘴,她的声音已经哑了。
秦子涧突然伸手,做了个要抓取她眼珠的姿势
他这一招,飞快如电,但是指尖在即将接触到程菱薇眼睛的地方,停下来了。
程菱薇没有动,她仍然睁着眼睛,连眨都没有眨。
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秦子涧干脆一把抓过程菱薇的胳膊:“先离开这儿再说”
“我起不来了……”
“什么?”
“我的腿,动不了了。”程菱薇开始哭,“从腰往下,都没知觉了”
秦子涧吃了一惊
……被他抱着,跌跌撞撞从餐厅出来,程菱薇身上像筛糠一样抖
到了车跟前,秦子涧打开车门,先把她放进去,然后自己上了车,锁好车门。
“怎么回事?”他问。
“不知道……”程菱薇的声音都变调了,“突然间,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了。腿也是……”
秦子涧不死心,又拿手在她面前晃了晃,还是没反应。
“身体的感觉怎么样?”
“……”
“我问你,身体有什么感觉?”
“……慕凤臣受了重伤,被下了毒。”程菱薇终于颤声道。
秦子涧愣住了。
程菱薇突然哭起来:“我的眼睛看不见了,秦子涧,我瞎了……”
她的手在驾驶台上乱摸,秦子涧一把抓住她。
“先别慌,我这就去医院。”
车很快到医院,秦子涧把程菱薇送进急诊室。
检查的结果出来了,什么问题都没找到,除了程菱薇真的是失明了,并且下肢瘫痪以外。
“身体反应不像是中毒。”医生说,“所有的检测报告都在这儿,数据完全是正常的。”
“什么正常?你没看见她失明了?没看见她瘫痪了?到底是看数据还是看病人大夫你是瞎子么”
被秦子涧给骂的,医生只剩一脸无奈:“这样吧,今晚先观察一下,明天再仔细做检查。”
既然是这种建议,那么就连药都不用拿了。
秦子涧将程菱薇送去了市内的中医院,令人失望的是,即便是中医院,检查时所使用的依然是现代仪器,从验血验尿到透视,折腾了一天,结论却和昨天没有差别,就是说,医生们什么问题都没找出来。
本来还有一批项目得预约等明天再做,但是秦子涧和程菱薇都决定放弃了。
这儿根本就治不好程菱薇。
另外,秦子涧想打电话通知程卓峰,然而他的手机没人接,打去公司,公司的人说程总已经有一个礼拜没有消息,不知去了哪里,连司机都找不到他。
这话,秦子涧带回来给程菱薇,他说怎么都找不到程卓峰,程菱薇听了眼圈一红,像是想到了什么,却没说。
夕阳西下,回家的路上,程菱薇一直很沉默。
她的眼睛红肿,但是没再哭了,今天检查的时候,她也几乎不说话。
本来已经习惯了她的饶舌,现在她忽然间不做声了,秦子涧反而觉得有点怪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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俩人到家,秦子涧把程菱薇抱到房间,又让她先等一会儿,自己去买菜做饭。
十五分钟后,他拎着购物袋回来,刚打开门就听见程菱薇的惨叫,秦子涧一惊,慌忙往里冲,一进去才知道,原来程菱薇自己去卫生间,却被地上的板凳给绊倒了。
秦子涧扔下购物袋,赶紧上前把她搀扶起来。再看看,她的小腿和膝盖都擦出了血。
“怎么这么不当心?”秦子涧责怪道,“明知道腿动不了,瞎乱爬什么”
“这是我的家”程菱薇突然大吼
秦子涧诧异万分地望着她
“这是我的房间是我住了二十多年的房间为什么我还要处处留心”
“可你现在瞎了腿也废了”秦子涧也火了,“这么莽撞地乱闯,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不要你管”程菱薇尖叫,手臂在空中胡乱划着,要推开他,“我怎么走路那是我的事你走开”
“你就这么横下去吧浑身撞个稀烂才好”秦子涧气坏了,他一松手,程菱薇没了防备,一屁股坐在地上,额头正正磕在了卫生间的门框上
细细的鲜血,顺着程菱薇的额头流下来。
秦子涧吓了一跳,他正要把程菱薇搀扶起来,却被程菱薇一把推开
“你还管我干什么?回你的楚州去”她哭道,“我撞个稀烂那也是我的事,你管不着”
秦子涧默默看着她,然后,他站起身到卧室,找出医药包来。
“我给你敷药。”他淡淡地说。
程菱薇不动。
秦子涧要去扶她,程菱薇横着胳膊一挡,“啪”地一下,把他手里的医药包打在地上。
“不用你好心”她说,“我又不是萦玉不是那个你一指头都没碰就嫁了别人的公主”
她这一嗓子,房间里顿时静下来了。
程菱薇把话说出来,自己也觉得后悔了,这本来是她怒极之时的口不择言,但是这么说,也太刺伤人了。
她的号哭渐渐转为了低声啜泣,这时候,她却听见了秦子涧平静的声音:“起来吧,我给你上药。”
程菱薇没再抗拒,她被秦子涧扶到椅子上,老老实实让他在额头和腿上敷上了伤药。
“为什么要让我受这种罪?为什么这种事会落在我头上”
这样的问题,秦子涧答不出来。
“为什么非要我做柏奚呢?我恨爹爹我恨我娘我恨他们”
秦子涧惊讶万分地看着程菱薇这么久了,他还从未听过程菱薇抱怨过一句。
“……我也是个人呀为什么拿我和慕家做交易?”她一边拿手背擦眼泪,一边说,“称霸武林,对他们来说就那么重要?我也会疼呀”
秦子涧从没听人说过程家和慕家交易的秘辛,他不由心中吃惊。
“为什么要你做柏奚?”他试探着问,“怎么回事?”
“因为只有我适合。”程菱薇边哭边说,“慕沛提出条件,要程家给慕凤臣找个柏奚,只要程家答应,慕家会全力支持万花坞独霸武林——可他们就是找不到。”
她忍住哭泣,眼泪却不停的落。
“……找了两年,十几个州县都跑遍了,试了上百个人,不是生辰不合适,就是血不合适,我爹本来打算放弃了,结果没想到,他身边,自己的亲生女儿恰恰合适。”
他这么一说,程菱薇的眼泪就更多了。
那天晚上,秦子涧终于得知了以往不曾知道的武林机密:万花坞掌门程卓天为了得到慕家支持,两家合力对抗白吉,拿自己五岁的女儿做了慕凤臣的柏奚。他却没料到,叛逃的弟弟竟劫持女儿离开了万花坞。
当然,程卓峰是逃过来之后,才发觉自己绑架的不是个有用的人质,却是个操心不断的累赘。
“我总是受伤,不停的出血,不是这儿破了就是那儿断了。”程菱薇啜泣道,“后来二叔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爹和慕沛的交易是私下的,他爱他的名声,怕传出去让江湖人耻笑,说他拿女儿做交易……”
秦子涧冷笑不已,他早就听闻,万花坞掌门极爱惜羽毛,讲义气,重兄弟,声誉始终都很清白,比起白吉那个“变态疯子”,程卓天的口碑可要好太多了。
然而揭开美好的伪装,秦子涧看到的却是他对自己弟弟的赶尽杀绝,以及将亲生女儿送上交易台的冷血。
但实际上,程卓峰的绑架举措,又从某种程度解救了程菱薇,两个世界的阻隔,使得落在程菱薇身上的伤害减轻了很多,如果慕凤臣得到的是粉碎性骨折的击打,到了菱薇身上,就只会出现轻微骨裂,而且两个世界时间的四倍差异,也使得程菱薇的痛苦不至于来得太频繁。
所以,她的命运因为叔叔的绑架,有了阴差阳错的改善:原本作为柏奚,她该依靠类似吗啡的药物,保全着脆弱的生命力,然后躺在万花坞的某张床上,受难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