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娜不知道被谁喊过来了,尴尬扭头,看到大仙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躲在人群中,眼睛却偷偷瞄向这边。
我一愣,他不是参加国家队去了吗?怎么现在在家?
我想上前打招呼,却被钟娜抱住:“你混蛋!”
我在心里骂,麻痹的,我哪混蛋了……当然这只是下意识的想法,叹口气对她说:“大仙喊你来的?”
钟娜含泪,仰着脑袋看我,然后点头。
这小子有空把钟娜喊来,说明他可能一早就知道我回来了,以他的性格,怎么不来见我?
我准备上去打招呼,钟娜扯着我的衣裳,小声说:“大仙腿摔断了……”
“什么?!”我喊出来,快步拨开人群,准备拉大仙问问情况。
这小子竟然见势不妙,偷偷往外跑,可他个子高的吓人,哪里能‘偷偷’跑出去?
我喊:“你大爷的给我站住!”两步追上,才发现大仙跑起来一瘸一拐。
他被我一把扯住,扭过脑袋不说话,连视线都不敢与我相对。
我问他怎么了。
他沉默。
钟娜追上来,扯住我衣角,都快哭出来:“进屋说……”
我拉着大仙进屋的时候,叶子虎拍了拍他的肩膀:“狗日的,老子都说了,参加不了国家队也不是什么大事,你非要个什么自尊心!让蒋娃子好好说说你!”
关上门,我让他坐下,他腿明显有些问题,一只腿并不是那么自然。
我问了半天,他还是一句话不说。
我急了,骂;“你大爷的,老子明天就走,你一句话都不说?”
大仙还没回答,钟娜就先扯着我,问:“你明天就走啊……”
这话当然是骗人的,但我点头:“明天就走,看到大仙这不成器的样子,心里不舒服!”
屋内一阵沉默,我气的直喘气,大仙看到我竟然只敢远远观望,他到底有没有把我当兄弟?当年一声不吭背井离乡是我的错,但我还是回来了啊。
钟娜咬着嘴巴盯着我不说话。
大仙坐在板凳上,偏过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良久之后,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他才开口:“和人打架,腿被人打断了,后来被省队开除,我觉得没脸再见你们了……”
我气的跳脚:“这有什么?你就是出去抢银行都还是我兄弟!”
钟娜扯我衣裳,让我消气。
我问大仙他为什么打架,闹半天才知道,原来是为了女人。
狠狠啐一口,大仙这人从小自尊心就强,受不得激,记得小时候我们还在上学的时候,为了能看看他奶奶的真本事,我和二狗随便一激,他就翘课带我们回村。
不仅仅是这次,许多次情况都是,谁说他不行,他就跟谁急。
想通这点,我明白了他为什么觉得没脸见人,当年教练找上门,说他可以加入省队,再加入国家队为国争光的时候,全村的焦点都集中在他身上,结果他突然为了女人打架,腿被打断无法完全治好,被省队踢出门,以大仙超强的自尊心,当然无法接受这个。
听到这个,我更加气愤。对其他人或许不会这样,但大仙和我是发小,见他这样没出息,我气不打一处来。
想了想,给他说了我独身去重庆那段时间的事情。
“大仙同志,你振作点!”我坐下,一本正经说,“你知道我这两年去哪了吗?”
大仙和钟娜都一愣,齐齐看着我:“去哪了?”
“师傅走后,我心里堵着什么东西释放不出,那时候我特难受,时常想,如果我能多和师傅说会话,如果我能多发现一点师傅的不适,如果我能多理解师傅一点,后果会不会不一样?“
“那时候我总在自责,想不通,决定一个人出去过过苦日子,用这种方式惩罚自己。”
“后来我去了四川一个小城,下了火车茫然不知道去哪。那时候我身无分文,舍不得多花钱坐车,就一路往外走,一边走一边找住的地方,整整走了一天,才找到一个城中村,在里边租了个廉价房。”我盯着大仙的眼睛,从他眼里看到一丝震撼。
“我租的房子很简陋也倒罢了,厕所就是水泥垒成的一个小隔间,跟卧室在一起,一到夏天,那味道能熏死人。”
“那时候我刚到小城,身上仅有的五百块全押给了房东,没钱吃饭,饿着肚子到处找工作,实在饿的不行,就灌一口凉水。后来饿的快死了,就去垃圾堆翻东西吃,早上去捡人家剩下的早点吃。那时候我就知道了,尊严是什么?尊严是个屁!”
“大老爷们,就该果果短短,该舍弃的东西就舍弃,能好好活着,就是尊严!你说你整天在这儿伤春悲秋,瑟瑟缩缩不敢跟人说话,怕人嘲笑是个什么事?老子在早点摊上,被十几个人围观,还抢着去喝别人吃剩下的米粉汤时候,你知道那感觉吗?”
大仙愣了愣,小声说:“蒋娃子……”
“你别喊我!老子不认识你!你大爷的,你这样就跟被人扯了肚兜躲在家里的娘们,你越是这样,就越没人看得起你!”我吼,脑子里全是从小到大和大仙他们在一起的事情。
“蒋三正……”钟娜喊我,“你别说了……”
我甩开他,瞪着大仙:“我说你这人还真是,就是腿断了,再当不成运动员那种高难度的职业了。可等你把伤养好,还不是生精虎猛的汉子一条?”我捏了捏大仙的胳膊,“你看你这胳膊,肌肉这么结实,你看你个子,长得都快告我两个头了,你说说看,谁敢瞧不起你?”
注意到大仙眼眶红红,我甩了袖子,其实刚才那番话不仅是对大仙说的,也是对自己说的,这不仅是对这两年生活的总结,也是对自己一种鼓励。
一直以来,我都没有办法真正面对师傅的死,可现在我知道了,人生总有那么些波澜起伏,该来的总会来,你躲也没用。
“蒋娃子,操你大爷的!老子今天喝死你!”大仙抹泪骂。
我也抹泪,这两年没见,想念的很。
钟娜在边上一惊一乍,或许他还没见过男人之间的友谊都是骂出来的。
“你们和好了?”她问。
我搂着大仙的肩膀,与他齐声喊:“早好了!”
三人相对狂笑。
大仙却冷不丁问:“蒋娃子,你对钟娜什么感觉?”
我挠了挠脑袋:“啥?”
钟娜脸一红,骂:“别说了!快出去,外面人都等着呢!”
我们到外面,一堆人全附耳贴着门,门一开,全呆住,紧接着爆起一阵掌声:“蒋娃子,刚才讲的好!”
我们愣住,这才想起叶老头家的门是那种非常老的木头门,极粗糙,记得还是改革开放前,叶老头自己砍树,劈成几块后拼成的。所以上头的缝隙非常大,我刚才说话又有些激动,声音都传了出去。
怪不得外面一直没声的……
老脸一红,吼:“吃饭吃饭!”
由于叶老头只做了一桌子菜,但是乡里乡亲们几乎全到了,于是大伙也不客气,全回家自己端来桌椅饭菜,几个人一拼,吆喝一声就开吃。
这等场景是我在外漂泊两年从未见到过的。
大仙解开心结,我也解开心结,钟娜更是笑眯眯看着我们,当天我们边吃边聊,我和他们说我这些年的经过,并把孙姐家的事情讲给他们听,四川工地上的浮尸地涉及到一些隐秘的事情所以并没有说出来。
只有叶晶不知道怎么回事,刻意离我远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