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自然喝得极多、极快,裴果也自然要讲述一番这些日子里的遭遇。他本不欲隐瞒甚么,可不知为何,话到嘴边,终究将有关裴家的事情统统省了去;又见宇文英笑靥如花,双眸始终盯着自己,他心底一恻,九真也给略去了没说。。。于是翻来复去,总就是陈庆之等一干梁人的谋划,以及路遇敕勒马贼、连番激战乃至沙暴来袭云云。
贺拔胜听完,一拍大腿:“早说这干梁人不是善辈!如何?叫我说中了罢!”宇文颢点头道:“隔着万里之遥还要与那蠕蠕结盟,嘿嘿,这不是图谋我大魏还能为了什么?陈庆之,陈从事。。。哼!亏得撞上敕勒贼,没叫他成了事!”贺拔岳则端起酒盏,一口干了,叫道:“果哥儿不也说了么?就算没有敕勒贼,他自个也要放火烧了梁人粮帛。果哥儿孤身犯险,追查敌踪,真我大魏好男儿也!来来来,大伙儿一起敬他!”
众人轰然应和,酒到杯干,皆大声叫好,宇文英更是在人群里穿花插缝,瞧见哪个不喝酒的,定要逼着喝个底朝天。偏只侯莫陈悦酒劲上头,压着酒盏不动,撇嘴道:“若换了我,早早一把火烧了梁人车队,又或者在武川便揭发了姓陈的一伙,何至于深入瀚海,落得这般狼狈?”宇文泰在旁听到,皱眉道:“敌我未分,情势不明,怎能轻举妄动?果子此一遭,做得可没半分不对!”宇文英更是闻言大怒,叱道:“胡说八道!换作你,怕是早被梁人擒下,又或者叫斛律金斛斯椿砍成一堆肉泥了!”连小胖子侯莫陈崇也在一边嘟囔:“大兄又说大话。。。换作他,多半不敢孤身追将下去,所以才说要早早放火。。。”
众人先听侯莫陈悦之言,甚觉不妥;又听到宇文泰所言,皆觉得在理;宇文英骂得干脆,众兄弟想笑一时笑不出来;待小胖子侯莫陈崇说出这几句,大伙儿再也忍耐不住,哄堂大笑。侯莫陈悦不敢回骂宇文英,脸色涨得猪肝也似,这时听众人笑话自己,直气得头顶冒烟,跳将起来就要踢打侯莫陈崇。宇文泰与裴果左右扑上,早将侯莫陈悦两臂抓得死死的,哪能动弹分毫?侯莫陈崇趁机扮个鬼脸,哧溜一下跑远了去。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云来酒家里,这一小小插曲虽说有些突兀,却叫大伙儿笑得益发欢腾,酒下得也更快更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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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风呜呜劲吹,阴霾的天空里偶有几片雪花隐现,着大风一荡,旋即无踪。武川城内外,呵气成冰,已是凛冬。
裴果顿住坐下黄骢马,敛起双手搓了又搓,又呵一口热气其上,喃喃道:“今冬,可真是冷呵。。。”
“嘿嘿!哪个叫你披了件薄薄青衣便出来?”边上马蹄哒哒,贺拔胜扯马而来,不无揶揄:“旁的不学,非要学独孤郎耍帅。你却不知,期弥头(独孤信表字)他虽看着也只一袭白衣,其实内里衬着不知厚厚几层。哈哈,偏你这傻果儿不知就里,活该冻死了你!”
裴果翻了个白眼,却实在回不了嘴---贺拔胜全身上下叫厚厚皮裘裹个严严实实,头上更压个大大的狼毛毡帽,那模样,活像一只迟钝的肥大棕熊,可确实暖和。。。
身边宇文英不忿,说道:“破**穿成这样倒是暖和了。。。可若是碰到蠕蠕来袭,我倒要瞧你如何射箭舞槊!”
“蠕蠕?”贺拔胜哈哈大笑:“我倒是真想碰见个蠕蠕。可这总有四五天了罢?武川周遭连个蠕蠕影子都不曾见着,想是被咱兄弟杀怕了,哪里还敢来?这般天气里,耗在外头,还是多穿些好,哈哈!”
宇文泰也在边上,闻言点头道:“我瞧这几日也不会再有蠕蠕来犯,不如我等再巡视一番,若无发现,便回城里歇息,喝点酒暖暖身子。”身后侯莫陈悦忙不迭应道:“早该如此!这抗击蠕蠕之事,本是城中镇兵镇将的活计,现下他等一个不见踪影,想必都躲在城里逍遥快活,却累我等兄弟在此拼死拼活!”
“镇兵镇将?”这是贺拔岳的声音:“阿悦你还指望叱干邛那干人能干正事?年年冬日蠕蠕来犯,何曾见他发过一兵一卒出城?若非武川还有宇文郎主与我耶耶这等豪杰,领着我等浴血厮杀,怕是武川早就遭了殃!”
众人闻言,都是一阵愤愤。原来每至冬日,大漠里风雪交加,柔然人但缺吃少穿、捱不下去时,便要南下劫掠魏国边镇,今年也不例外。武川镇将叱干邛则一如既往,早早关起城门,哪管城外兵灾天灾如何?总还算武川民风强悍,更有贺拔度拔、宇文肱等当地大豪,既为公利,又照顾自家在城外的私产,便聚集豪壮私兵,出城与柔然人交战。
十余日前柔然人影踪初现,来了好几百骑。两下里打了一仗,贺拔宇文两家兵强马壮,又有保家卫国的士气在身,一战大破来犯之敌,割下三百多颗柔然人头颅,余众一哄而散。此后武川附近便只有零星蠕蠕出现,全不成气候。贺拔度拔与宇文肱遂分派子弟,四处巡查。
裴果他几个编作一队,在武川西边一侧巡逻,大约五日前撞见一伙柔然人欲劫掠一处村寨,当即出手将之砍杀个干干净净,之后连日出巡,却是再难寻得一个蠕蠕踪影。
贺拔胜拨开狼毛大帽,恨恨道:“这干镇兵镇将确实可恶,既不担卫国保民之责,眼见城里城外灾民渐多,反将那仓廪封存,中饱私囊,简直该杀!”
宇文泰叹了口气,说道:“若说叱干邛这干镇将该杀,那是一点没差。可若说起那些镇兵。。。诶,也都是些可怜人罢了。。。”裴果点了点头,眼前闪过隔壁素黎家情状---自打入冬他家便断了粮炊,若非韦娘子心善,时时接济之,那素黎小娘怕不早被他家老奴与二郎卖了去窑子换粮。窥一斑而知全豹,武川镇兵多似素黎老奴与二郎这般,吃都吃不饱,又能指望他等济得何事?
宇文英近日多与众兄弟一起厮混,城内城外各式惨状见的不少,这时不由在旁唉声叹气。大伙儿看在眼里,也是一阵唏嘘。
这时贺拔岳声若洪钟:“都是热血男儿,无谓在此做小儿女态!他叱干邛不管,我等管!这武川,终是我等的武川!”
众人均是一凛,点头称是。一个个正觉着意气激昂,不料忽听贺拔岳语气一转,又道:“不过么。。。我听耶耶他等聊起,蠕蠕今年应当还是把主力放在东路,听说阿那瓌也已在怀荒镇左近现身,那离着咱武川可快有千里之遥啦。。。所以么,武川这里,蠕蠕大约是不敢再聚众来犯了。这贼老天实在冻得厉害,可真是候不下去咯,走走走,回城!喝酒!”说着调转马头,哒哒跑了开去。
大伙儿为之目瞪口呆,随即爆出一阵欢笑之声:“走走走!回城!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