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绥林姚氏

“上仙,你骗我!”

薄金色的结界严严实实地笼罩了整座林宅,一人一物,一花一木。

秋儿猛然记起那日齐川曾经警告过他,白辰给她的符箓,又岂会真的是用来拿来摆设。符箓上亮起的金芒,无声无息地聚起,无声无息地凝成了这道结界。

“原来你竟早已知道!吼!”

突然迸出的一声狂吼。

秋儿那张云家小姐人面变得扭曲起来,眼中亮起一双绿莹莹的幽光,暗夜中,如狼豸恐怖。嘶吼声,一声锐过一声。

女子的唇角向两侧撕扯,裂出一张几已占尽半张脸孔的血盆大口,獠牙闪烁寒光,淌落一地黏糊的口水。

四肢按在地上,弓起的背部紧跟着生出一根根利刺,狰狞着刺透黑暗。

“啧啧,小猫儿还妄想成仙?你这副鬼样子,想是早已是堕入了魔道吧。”

白辰从刑床上翻身跃下,手腕、脚腕上被磨出的血痕仍是历历在目。

同时,在他身后闪出一道金光,齐川停在原地,视线却片刻不离,望着白辰一步步走近那只猫妖。这人面上噙一味戏谑的笑,就好比放了许久的鱼钩,终于等到了那只愚蠢得自以为是的猫上钩。

“吼!降妖师!”此时已然兽化的秋儿,低吼的嗓音形如闷雷,早已辨不清雌雄。

白辰笑着点点头,一手抓上自己肩头的锁链,骤然一扯,竟是直接将两条粗粝的铁链拽出了皮肉,十分嫌弃地扔在地上,链上,粘着一大片猩红血肉。

秋儿仿佛惊醒了什么,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亓门!”

“嗯,不错,猜中了!”

白辰赞许道,“猫儿,本来老夫还打算留你一条生路,不过既然你已入了魔道,那么……”

“魔物,都该死!”

“砰!”

一刹那,勃然祭出的九幽灵火如奔涌而至的骇浪,疯狂地涌向猫妖,湛蓝的水色宛若晶莹的冰珠子,瞬时,将猫妖牢牢圈在其中。

白辰掌中腾起一抹苍蓝的雾气,化作一支羽箭,破空划过,以迅雷之速猛地插入灵火的结界,内里登时响起一声凄厉的惨叫。

“乒乒乓乓”一阵碎响,寒冰碎裂,五根锋利的长甲一把破开了水蓝色的封印。

猫妖怒火中烧,身子竟是迎风渐长,顷刻壮如山岳,四爪狠狠地踩在地上,震得整个空间都剧烈摇晃起来。

白辰面上闪过一丝厌恶,唾弃道:“果然入魔的都不是好东西。”

齐川离得并不远,他知这人一旦遇上了魔族,那便怎么也不会愿意旁人来插手,就连他,也不可以。

猫妖胸前一簇花白的毛发,此时沾了一片鲜红的血迹,一点幽蓝闪在血迹的中间,却是方才正中她的那枚冰凌箭。

“嗷!”

吼声崩山摧岳,振聋发聩,若不是林宅早已被布下了结界,怕是整个绥林县都会被这道嘶吼惊醒了。

利爪如刃,猫妖凌空跃起,夹挟劲风,一把扑在白辰身上。只是白辰又岂是常人,脚下一转,指尖却已暗暗生出一道幽火,转身间,一指点出。

“啊啊啊!”突然亮起的绚蓝染满了整个结界,半空中的猫妖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

一道灰白影子自半空落下,带起一抹艳红的血花,只不过他刚一落地,身子却禁不住地晃动,幸好被人及时扶住。

琵琶骨上的伤口被扫了一爪子,又再裂开。可偏偏白辰浑不在意,冷笑着,把玩着指间那颗带血的眼珠子。

不过瞬息,猫妖扑袭,白辰竟是将计就计,借势按上她的头颅,再以手为刃,一下剜出了她的左眼。

眼中剧痛,让猫妖立刻陷入疯狂,血淋淋的嘴中猛地喷出一口腥膻的脓水。

“不好!”

齐川一个转身,将白辰护在身下,随手画开一道金光,挡住纷纷落下的脓水。

“恶心死了,打不过就耍赖。”

那些被脓水溅上的地方,烧出了一个个黑色的窟窿,那些来不及躲避的林府中人更是像被钉在砧板上的肉,任其宰割。

哀嚎声,哭救声响作一片,久久竟是不息。

人被烧成了白骨,白骨被焚成了灰。

白辰张了张嘴,又瞧了瞧手中抓着的眼珠子,讷讷道:“齐川,这条大虫失心疯,吓死老夫了。”

“阿辰,她再如何,也不过一只猫妖,当年你手到擒来,更遑论今朝。”

齐川忽而一笑,一把撤去金光:“杀了她。阿辰,你想要重振亓门,那便诛杀此妖。除魔卫道,亓门祖规。”

亓门祖规第一条,降妖师首责,除魔卫道。

可惜当年的他吊儿郎当,整一堂学,他只记得师傅喋喋不休的影子。那时生厌,可如今再想厌弃,却是连厌弃之人都没有了。

“白辰!”

齐川一声断喝,将他猛然惊醒。

猫妖庞大的身躯已是覆盖了满地的阴影,将他牢牢地罩在爪影之下,仿佛一巴掌就能拍碎掉!

谁知白辰在这时衍起一抹森冷的狞笑,不避不让地立在她的利爪之下,周身缓缓散出一圈澄蓝的水晕,无风自动。

水色似丝丝的锁链,自下而上,粘上猫妖的爪子,再来便是一寸,一寸地绞缠,这一爪子却是怎么也按不下去了。

“嗷呜!”

妖光中爆出一道道紫红色雷光,凶横地劈在那些锁链上,顿时炸开千丈火花。然而雷电散去,裹缠着她的九幽灵火没有消退,反而愈缠愈紧,将她一个庞大的身躯拧缚成了一条麻花。

苍蓝的缚妖索死死陷进她的皮毛,勒出道道血痕,猫妖越是挣扎,那些燃着幽暗灵火的锁链便深入一分。

一道深蓝琉璃光碎裂在猫妖的面前,现出白辰那张脸,唇边的笑意让人不寒而栗。怪物扭曲的五官挤在一起,那对黄绿色的眼珠穷凶极恶地锁着白辰,利齿撕磨,发出一声声刺锐的低吼,恨不能立刻将此人撕碎。

“受死吧。”

白辰掌心突现一道惊雷,完完全全地砸向猫妖。

偏在这时,一具残影忽然冲到雷光之下,扑在猫妖的身上,轻响过后,雷光仍是直直扎进了她的心脏。自背后入,分毫不差。

“愚蠢。”

白辰冷哧,指尖轻轻一点,湛蓝的光团瞬间激变,化作一个硕大的光球。霎时,猫妖已经被整个包裹了进去,无形的蓝焰把她吞没,心口处流出殷红的血水,融进那团灵火中,犹如琥珀般在其间缓缓凝结。

那团光芒逐渐缩小,最终煅烧成了一颗浅色的妖丹,徐徐坠在白辰的掌中。

冷夜下的林宅弥漫着浓墨般的阴森,恍将这座宅子扯进了地狱,满目之下,只剩下斑斑驳驳的血迹,却是一具的尸骨都不曾留下。

“嗒、嗒、嗒……”

突然从院外传出几声细微的轻响。

一盏昏黄的灯笼颤抖着闯入了院子,灯火颤颤巍巍,就如那人的步伐,颤颤巍巍。

“吾儿……”

林仲两鬓霜白,面如死灰,白辰一时间竟也没能认出这老丈。

脚步声愈行愈近,直至那盏灯笼照上白辰手里妖丹。

“吾儿……”

林仲探出手,想要去拿那枚赤红的妖丹,浑圆如血玉,面上却缀满片片星光。

白辰将妖丹递了过去,林仲犹豫片刻,终是一把抓过,与此同时,他眼中再是忍不了的泪水,决堤般,潸然滚落。

先前最后的那道残影,不是别人,正是林子慕的那一点残魂。

白辰不晓得,这人究竟与这猫妖允下了何种誓言。在背叛、在利用,在决绝的舍弃之后,依然不依不饶地护着她。

林仲揣着那颗妖丹,哭坐在满地的狼藉之中,泣不成声。

撤了结界后的宅院,夜风生寒。

白辰只觉伤口突如其来地作痛,连着肩背上魔纹都开始肆无忌惮地叫嚣。齐川上前把人扶住,扣住他的手腕,浅金色的灵元力渗入他的腕间的经脉。

“也许,他根本没有想过阻挡,只想与她死同穴。”

齐川如是说。

由头至尾,他始终都是一个旁观者,是以他瞧得要比白辰清楚得多。

白辰入局,所以只瞧见了猫妖觊觎他,却不曾瞧见那个心甘情愿为猫妖利用的男子,存了何样的心思,会对一只妖畜心甘情愿。

只可惜人、妖之间,终究只是一场痴恋无果的情债。

还不得,解不开,唯有同死。

曾几时,少儿郎意气风发,一心要在科举中金榜题名,孰料遇上了黑手,亏得一只小猫儿救了他性命。

落花无意,流水入心。

猫儿说,她要做东教坊最红的乐伎。

于是男子便砸下千金,只为博红颜一笑。

男子日日前来,亲见猫儿越来越红,更引无数男子争相宠顾。

猫儿大概早已忘了曾经救过的男子,然而那夜东教坊失火,却只有他一人,奋不顾身地冲入火海。

“秋儿!秋儿!”

猫妖被降妖师识破了真身,下了禁制锁在房中,这一场大火,便是从她这里烧起。

男子为了救她,那张皮囊彻底毁了,曾经的玉树临风,如今只有一抹飘飘荡荡的元魂。

他说:“你未渡劫,我不愿入地府。这一世未尽,我总是要陪着你。”

猫妖换了自己的人皮给他,告诉他,只要我能渡劫,我便许你重生,与我双修。

男子信了,信得轻而易举,或许,在见第一眼时,这一世的劫,便已成了死结。

无论是林子慕,还是秋儿……

白辰累得整个人软软地靠在齐川的身前,闭着眼,眉心却是紧锁。

“公子,如烟这一世,总是要陪着公子……”

他忽然攥紧了齐川胸口的衣襟,整只手不住地觳觫。齐川揽着人,握上他的手,掌心温暖,慢慢驱散着他的战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