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前后后时隔一年, 南疆人终于还是被驱逐出了江南城,还这美丽城郭一片沸腾潋滟。
边北吃紧的战事,也终于因为失去后方粮草之城, 而开始有所松动了。
在这期间空间发生了几件不大不小的事, 比方说皇帝老儿终于因为嗑药, 掏空了身子骨, 躺在病榻上中了风。
但他趁着自己口舌还便利的时候, 让人下旨,处理了那位卖假药的……啊呸,欺世盗名的国师。
现下他这身子骨, 再也没有办法像以往那样手握大权指点江山了,只能像一个在寻常不过的老人一样躺在病榻上, 任由人主宰他的生活, 忍受病痛及失禁带来的折磨。
他膝下也不是无子, 只是这个时候正是斗的你死我活之时,有谁会关心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他心里快意不快意呢?
他后宫的那些个妃嫔争宠的时候倒是一个比一个利索,现在眼见他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仿佛也受了传染似的,开始体弱多病,想尽一切办法躲过侍疾。
他在没办法享受这些美人带来的温香软玉的时候, 就开始动脑子, 想这些人的不好了。
比方说什么时候有哪个美人进言意图害人, 他心里不是不清楚, 只是总觉得那些事无伤大雅。
现在这些无伤大雅, 都一点一点反噬到他自己身上了的时候,他才想起咬牙切齿。
可现在他只有脑子能动了, 就是想要骂人,口齿不便也让他显得再没有什么威慑力,反而能够静下心来想一想自己这么一辈子。
这个人这一辈子也没能在前朝做出什么建树,唯一认认真真坚持的是求长生,虽然之后的事情也证明了,他连这么一点追求也是上当受骗,痴心妄想。
因此只能把目光放在自己的后宫里面。
他这一辈子最无法忘记的就是自己的先皇后,姜晚渔委实是一位出挑的美人,加上他那病西子一样的身子骨,看着更是让人心怜,他这一辈子都无法忘记曾经长宫月下那惊鸿一瞥。
可是除了美色,还有什么能让他记得的呢?
他恍然惊觉,好像除了她那惊人的美艳之外,他甚至都不记得这位皇后有什么喜好。
是因为这样吗?是他太过自我才会让后宫的妃嫔都在这个时候对他避之唯恐不及?
然后他又无可避免的想到了位居高位的另一位妃子。
寒家的贵妃,寒琳琅。
这也的确是一位不可多得的美人,最初时看上她是因为她长得有两分姜皇后的影子,但是性格却是天差地远。
后宫里的女人都知道他心里的那个人是谁,没有一个不在他面前尝试模仿姜皇后的风姿。
可他爱的是姜晚渔独一无二的病中美丽,而不是矫揉造作的惺惺之态。
往往宠了一阵子就没了什么兴趣。
寒琳琅却不,她永远都不会为了讨帝王的欢心弄丢了自己。
可能也是因着这一份独一无二,他才给了她那么多年的宠爱。
正想着他这座空荡的,几乎可以和冷宫媲美的宫殿就迎来了这份独一无二。
寒琳琅的宫装没有像往常一样鲜艳,反而有几分肃静,趁着她的颜色更加俏丽。
她手里端着的汤药还在散发着热气。在已经被人遗忘的帝王眼里无非看着十分暖心。
可是他连一句感慨的话,也要说个半天才能让人听清楚。
寒琳琅微笑着,用一种十分心疼的表情服侍着他喝完了汤药。
然后趁着药物的催眠作用发挥效果的时候,走出了宫殿,迎上了另外一个人。
这个人生的高大挺拔,和里间那位风烛残年的老人轮廓有几分相似,可是他正值年轻气盛,看着就一副骄阳似火的大好风光。
这是皇弟的第二个儿子。
二皇子瞧了她一眼,恭敬的俯首:“见过……母后。”
寒琳琅皮笑肉不笑的接了这一礼。
算辈分要说她是他的娘亲,倒也并无不可,只是母后二字就有一些不合时宜。
这俩人都心知肚明对方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但是高手过招却是不能宣之于口的。
二皇子拦下寒琳琅,笑的一副恭敬礼貌:“不知母后这是要到哪里去?”
寒琳琅心中有数,这话看似寻常,但实际上是在问她以后,她做的一些小动作是瞒不过这些耳目众多的皇子的。
好在她也没有想过要隐瞒,只是半真半假的道:“自然是要回安身立命之所,来护我一身荣光。”
二皇子眸光深深,像是要看到她的灵魂深处去:“哦?莫非皇权身边,还不够母后安身立命?”
寒琳琅更是一脸平和:“说起来二皇子也是天之骄子,又为何如此疲于奔命?”
两个人对视一眼,目光里各有各的深意,然后彼此微微一笑,相安无事的离开。
只是彼此又掌握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就都藏在自己心中了。
二皇子在皇帝老儿床头装够了孝子贤孙,倒没指望他这一副病躯残身能当真为自己带来什么助力。
只是玉玺还被这老头藏的十分好,要是能有一份白纸黑字的传位诏书,那就算日后真撕破了脸,起码也算是名正言顺了。
要是没有这传位诏书,虽说也不是拿不到那个位子,但也总是觉得虎头蛇尾,缺了点什么。
他上完自己哥哥的眼药,溜溜哒哒的离开了。
他身边一个不怎么起眼的护卫低声道:“二皇子,暗卫查到,寒贵妃最近私下里动作频频,很是有些不老实,要不要属下……”
他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个切割的动作,暗示意味颇浓。
二皇子看了眼那封密信,却没有把它打开。
他笑的有两分玩味:“用不着。我这位‘母后’心里有数的很,你们能查到的东西,无非是她希望我们看到的东西罢了。”
他摸了摸指上的一枚扳指:“这世间的女子纵然有心争权夺位,也不过是巴上有权有势的男人,或是母凭子贵,有点骨气的,也是女扮男装入了军营,以男子之身立足于世间,我这位‘母后’倒真是有点胆量,瞧她这布局,是准备和我兄弟……争权夺位呢。”
他的护卫手已经摸上了剑柄,就准备他一声令下就取走那女人性命。
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一般,二皇子扫他一眼:“你也不允许随意出手,世间女子立足本就不易,何况是有这等胆魄的女子,这是一位值得敬佩的对手,我们手底下见真章才是对对手真正的尊重。”
他倒是突然有了些期待,看这朝野之争,究竟鹿死谁手。
*
寒江雪最近也十分忙碌。
蛊毒确实是解了,可是不像寻常武者,有强健的体魄,那些平民百姓身子底没有那么好,被蛊毒搞得引出了一身虚弱,大病小病也同时爆发出来。
本来她就还有一批解药没有研制出来,加上这么一爆发,更是恨不得一个人分成两个用。
好在城中也不是没有其他的大夫,有这些人帮忙,倒是让她缓了一口气。
但是这么忙碌也不是没有一点收获的,如此多的病号让她多了更加多的实践机会,有许多以前只在医书上看到过的病例,也有了真正行医时的体会和感悟。
她这么忙,当然也没有什么时间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不过魏昭本人也很忙,两个人见不到面,好歹不会想东想西。
只是在不忙的时候,她的脑子里又总是会想着魏昭现在在做什么。
这么一想,又对自己心里的想法多了几分明悟。
这天她忙到一半,突然听到一个怯生生的声音:“阿……阿雪,你怎么会在这里?”
寒江雪忙的头晕脑胀,一开始没有听清,可是后知后觉的把这声音往脑子里一过,浑身就是一个机灵。
她一回头果然就看见那位曾经的好友。
周杏春穿着一身鹅黄的衣衫,头上带着慕离,身边一个丫头也没有看着,像是偷偷跑出来的。
周杏春像是一时口快此时,看见那个正在诊脉熬药的人真是寒江雪,又实在懊恼不应该叫破。
寒江雪有意无意的拉开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她也不是一点没有察觉到。
不管曾经两个人的关系有多好,也都被一点点的疏远,浇熄了曾经的火焰。
寒江雪想了想,还是上前去:“这位姑娘可是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她挡住医堂里众人的视线,握住周杏春的手。
到底两个人也曾经是闺中好友,他又如何看不出来,周杏春这是不希望别人知道自己的身份,只是她肯为她遮掩,却到底也不会再有曾经忧及如焚的感同身受了。
周杏春不算是单纯无知,自然也明白寒江雪这一份无声的回护。
她眼里有晶芒一闪而过,隐匿在慕离之后消失不见。
寒江雪把她迎进里间——总会有些自持身份,或是病症不好大庭广众下宣之于口的姑娘太太,往往都会被迎到这里来,因此她把人带进来也不算什么太稀奇的事儿。
寒江雪问:“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若是方便可以说出来,看看有没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
周杏春也不是感觉不到两个人关系不复从前,只是这个时候,也只有寒江雪是可信之人了。
于是轻声道:“你……是会医术对吗?刚才我看见你在外面给人诊脉……”
这件事并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寒江雪自是点头应是。
周杏春眼里似喜还悲:“那你……能否帮我诊上一脉?”
这不是一个过分的请求,寒江学只当她是得了什么病。
可是摸到脉搏那一刻,她却以为是自己诊脉出了错。
可是确认了几次都是同样的结果。
她眼里闪烁变换不停,周杏春却像是已经确认了什么的样子。
她哀笑着问道:“有喜了,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