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永远都不会觉得大宝好的……永远不会……”大宝失落得已经有了哭腔。
我悲从中来,强笑道:“别这样嘛,至少你还有爹,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找出对的相处方法来……”
大宝轻声道:“对不起飞姐,大宝光顾着抱怨自己的爹,忘记飞姐没有爹……”
“没事。对了,今天我好像听到你爹叫你——叫你什么来着,只知道你叫大宝,原来大宝只是你的小名?”
大宝道:“哦,恩,爹取的名叫为有,但是大宝更喜欢叫大宝。”
为有?好奇怪的名字,读书人起的名字就是不一样啊。
大宝突然扯着我的手,吓了我一跳,只听他道:“飞姐,大宝听说,那些瞎子看人,都是用手摸的,大宝真的怕还没来得及等飞姐你的眼睛好全,爹就要带大宝走,飞姐你摸摸大宝的脸,记住大宝的长相好不好?”
他颤抖的语音里头强忍着哭意,让人觉得心疼,我难受道:“别这样么,你爹不会这么不讲道理的。再说,我也不懂得靠摸脸去记长相呀,宋令箭说我的眼睛很快就能好了,今天都能看见影子了,到时候一定能看到大宝的样子的。”
“不不,大宝好怕来不及,娘没来得及看大宝一眼就走了,大宝不想飞姐也没来得及看大宝,大宝就不能再出现了——飞姐你摸摸嘛,这是眼睛,摸到没有?”
大宝将我的手放在他脸上,我指尖触到了鼓鼓的眼皮,柔软微湿的睫毛,心里一阵针刺般的痛。
恩,摸到了我听到自己的声音都有点哽咽了。
“这是鼻子,鼻子,眉毛,还有嘴巴,嘴巴——能感觉到吗飞姐?”
我点头道:“恩,感觉得到,大宝一定长得可爱极了,眼睛大大的,鼻子翘翘的,嘴巴——嘴巴薄薄的,是不是?”
“恩恩恩,还有脸,还有脸——”
我能感觉到大宝脸上的颊肉因为硬挤出来的笑容而变得很僵硬,大而无辜的眼角边上,悬着失落的泪珠。
大宝道:“大宝长得跟娘像,所以也像飞姐,大宝真希望自己是飞姐的弟弟,这样就可以一直跟你们一起了。”
我失落地笑着说了句:“傻孩子。”
燕错恨不得自己不存在在这世上,也不愿意成为我的弟弟,可是大宝一直希望能留在这里,做我的弟弟,这世上唯一不能任人选择的,就是自己的出身,可是上天这样安排,一定都有他的道理,是缘是孽,看自己怎么修行。
“对了,今天来找你的那个礼公子,我觉得挺和气的,你为什么这么怕他?是不是他小时候欺负过你啊?”
大宝道:“欺负倒没有,小时候他对大宝算第二好了,经常都是他带着大宝到处玩,教大宝钓鱼堆沙,会夸大宝……就是有一次,他骗大宝说要下水大宝捉落水小仙女,大宝等在岸边好久,他都一直没再上来,大宝……大宝还以为他被水淹死了,哭了好两天,难怪这事以后爹一直骂大宝愚蠢,原来他根本就没事,在逗人家玩!”
我虽然没见过那礼公子,但听他说话斯文恢谐,不像会是哄吓小孩子的人,道:“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呀?或许是当时你走开了,他回来没找到你?或者?——”
“没有没有,大宝原以为他最好了,结果因为这件事,所有的人都笑大宝是傻子好骗,爹还很生气,说我平白无故说这些不吉的话,好长一段时间都没再带我出去。”大宝哼哼的,一说起来现在都还在生气似的。
被自己信任的人欺骗,的确会特别气愤。
我奇怪道:“既然礼公子跟上官衍是亲兄弟,你为什么不认得上官衍啊?照理来说,他也是你的表哥,不是吗?”
大宝道:“是哦,他是小表哥,大宝现在有印象了,小表哥身体差,像个瓷娃娃似的都吹不得风,几乎都是呆在房里不出来的。所以很少会看到他,爹也不准大宝去看他,可能是怕大宝说什么傻话令小表哥难受吧,所以没有一起玩过呢,只知道有这么个人而已。”
我点了点头,心道上官衍虽然说不上强健武壮,但少时居然卧病不起,这可真没看出来。
“你刚才说那礼表哥对你第二好,那谁是对你第一好呀?”我打趣着问了一句。
大宝认真道:“当然是云娘了。她待我最好了,每次大宝来,都会吩咐厨房做好吃的,她还亲手给大宝做过好多衣裳,大宝最喜欢那件红色喜虎的衣裳了。不仅如此,爹骂大宝的时候,只有她敢护着大宝,还会埋怨爹不要对孩子要求过高……云娘真好,不过好久不见,也许她不记得我了。”
“云娘又是谁呢?”大宝难得说家里的事,我也不禁有点好奇。
“云娘是表哥们的娘亲呀,真羡慕他们有个这么好的娘,不过表哥们也都很孝顺她,但是——但是好奇怪呢——云娘跟大宝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会莫名其妙地抹泪,大宝不敢跟爹说,怕爹觉得她哭是因为大宝太傻——唉,好想云娘,她不会真的觉得大宝太傻而觉得难过吧。”
我觉得大宝这说法特别逗。不过这下我大概有了点数,原来大宝家与上官衍家是世交,这可真是巧了,都聚到了这里来。
洗漱好后,大宝送我回了房间,依依惜别,再三问我:“飞姐,大宝是不是真的傻得让人想哭呀?”
我笑着说:“你可爱得让人想笑了,快去睡吧,再不睡我眼睛要累了。”
“恩恩这就睡,好梦好梦。”大宝小碎步跑走了。
我在房间磨蹭了一会儿,这一天也是过得惊心动魄,我回想着白天那个无声无息在我房间里的贼人,他什么时候进来的?我睡觉的时候?
我突然感觉毛骨悚然,该不会,现在我房里还是有人吧,一直在暗处注视着我,怀着令我想不通的企图。
我抓过夜声借我的拐杖,凝神静气地听着,除了烛泪的融燃声,再无其他声音。
夜,好静。
我和衣入眠,生怕夜半又有动静,浅浅睡着,做了个梦。
——
我轻飘飘落在了一个地方,环顾了一下四周,是一个很宽阔的庄园,比郑府的还要大,不过郑府的庄园处处规矩精致,角角落落都管理很细,但这个庄园却很随意,像是山间随意的某个平地,各种也是亭台楼阁,一望无际,万绿微枯,梅在盛放,应该是冷冬季节,我感觉不到冷,只是看着风吹落许多叶子,在半空中时高时低地跳着自由的舞蹈。
“哈哈,你提着鱼蒌,快提着,别让鱼儿出来了——等等,我先上鱼饵。”我听到了一个少年的笑声,很爽朗,像冷冬里穿透云层的了光,令人温暖却不灼烫。
我循着那声音走过去,看到微霜的池塘边上的垂钓亭里,站着两个人。
一个十四五岁,身着白衣,头发随意地拢在身后,他身边是个四五岁的男童,穿着腥红的虎衣,梳着可爱的元宝小髻。
白衣少年自己扛着鱼杆,另只手使劲让男童用正确的方法帮提鱼蒌。
我转到他们前面,看到了他们的脸。
这少年长得真是俊俏,肤白却不显脂气,一对女孩子般秀气的秋水凤眼,淡而俊俏的眉尾处一颗淡而小的痣,笑着的眼角处,微有一条小纹,显得非常明媚。男童则是圆脸大眼,白胖可爱,脸上因着冷风起了层淡淡的绯红,见了就恨不得捏一把。
男童紧张兮兮地抱着鱼蒌,认真看着里面道:“鱼鱼,鱼鱼要跑了……”
“鱼鱼没脚,才不会跑。快盖好蒌盖,别让鱼儿跳了。”白衣少年耐心地指着鱼盖教男童。
“恩恩。支道呢,支道呢……”虎衣男童虽然个头看上去已有四五岁,但说话虽却还像初语孩童般口齿不清,但他非常认真,用力地点着头,白胖的小手迟钝地翻着鱼蒌的盖子。
“是知道。知,知!”白衣少年笑着纠正。
“对——对不起嘛……”虎衣男童缩了缩脑袋,显得很没自信。
“哈哈,这有什么对不起的,学学就会了,为有表弟你太可爱了。没关系的,我觉得你这样也很好,怪腔怪调的很讨人怜哦,你不用管别人说什么,自己开心就好嘛。”少年伸手拍了拍男童的脸。
为有?为有不是大宝的名字吗?
“可是……可是爹爹——爹不喜欢……”虎衣男童抑郁道。
“你爹爹什么都不喜欢,但是我喜欢呀。我觉得你这样挺好,做人就要没有心思才会开心。你那个长脸的爹爹,见他怕了你屁股上抹油,溜走就是。”白衣少年跳脱道。
“抹油——屁屁脏的……”虎衣男童认真道。
“哈哈哈,为有表弟太可爱了。”白衣少年又伸手拍了拍男童的脸。
“只有尼表哥跟云娘喜欢大宝……”虎衣男童垂着头,露出雪白胖嫩的脖子。
尼表哥?云娘?
这两个人是大宝和上官礼?
我再仔细盯了盯这白衣少年,试着将他的脸与上官衍的脸做比较,果然是很像的,只不过因为男子成长骨骼丰满,上官衍的脸要比这削瘦的脸要微宽一点,眉毛的话上官衍的则更为刚硬粗浓一点,但细看眼睛鼻子嘴巴的确是像的。
“是礼——是礼拉,老是尼尼尼的,舌头缩回去一点儿再说!”白衣少年看上去的确挺喜欢大宝的,并不是随便逗他玩玩的。否则四下无人,他也不必刻意这么用心教他。
这时“卟通”一声,池中突然有物掉落,溅起了好大一片的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