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早就应该这样做了。”李琦微笑着攥紧她的手,温和的语气中透着坚定,“只是一直以来我都太年轻,以为只要真心待你就足够了,接受父皇赐给我的其他女子并没有什么不妥,可直到现在我才明白,这样的生活对于你来说未尝不是一种伤害,对她们也很不公平。紫芝,我已经决定了,从今以后,无论是在名分上还是在我心里,我一生挚爱的妻子永远只有你一个。”
寂静的月光下,远处起伏的山峦犹如一道道黑色的波浪,那皎皎月华如银如水,静静地倾泻在他洁白的衣襟上。夜色如梦,他的侧脸在那朦胧的光影中显得愈加俊美,一瞬间竟让紫芝微微有些恍惚。
相怜相念倍相亲,一生一代一双人。或许,这就是世间每一个女子的梦想吧?她还记得那年生病时,他为了哄自己吃药而讲的那个拂菻国的故事——那个远在西海之上、就连皇帝也只能娶一位妻子的美丽国度,曾让她无限憧憬。
而她,一直以来却只能把这样的梦想深藏于心。
紫芝痴痴地凝视着他,唇角忽然露出一丝温暖的笑意,轻轻摇了摇头说:“不,你从来都没有伤害过我。和以前比起来,其实我现在的生活已经很好了,不必像在宫中时那样谨小慎微、看人脸色,而且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始终站在我这一边,不让别人欺负我。二十一郎,你的难处我都能理解,如果当初你执意要娶我做正妃,以我的身份,可能直到现在我们都没办法在一起。所以,我并不想强迫你……”
“我知道。”李琦一笑,温和地打断了她的话,“你没有强迫我,是我自己想要这样做的。只不过,自古以来男人就是三妻四妾,帝王之家更是如此,咱们这样的想法实在太过惊世骇俗,真正实现起来恐怕会很困难。所以我想问问你,如果这条路既艰难又漫长,你,还愿意陪我一起走下去吗?”
“我愿意!”紫芝用力点头,心情竟也不自觉地有些激荡,“我当然愿意!只要能与你一辈子相依相守,等多久我都愿意!”
“好。”李琦欣慰地笑了笑,指尖轻抚过她柔嫩的手背,“我在陇右还得再待上一阵子,等回长安以后,咱们就开始着手安排这件事。如今我府中.共有媵妾十七人,最好能尊重她们自己的意愿,让每个人都能寻得一个更好的归宿。”
“更好的归宿?”紫芝试探着问,“就像是当初许娘子那样?”
“嗯。”李琦点了点头,“她们皆是姿容端丽的良家子,并非一味贪图富贵之人,当初奉旨嫁入王府,心里未必都是情愿的。而且这世间的好男儿还有很多,离开我,对于她们来说或许才是更好的选择。”
依照唐律,如果丈夫与妻妾彼此情意不谐,双方可以通过协议终止婚姻,是为“和离”。当初许倩虽是因罪被逐出王府,然而,李琦一直以来都待她颇为冷淡,心中不免怀了几分歉疚,于是对外便只宣称是二人和离,任其再嫁。后来,许倩归家之后果真嫁了一位心仪她的男子,据说现在都已诞下麟儿,一家人生活得十分幸福。
“这样固然是最好,可是……”紫芝眼珠一转,又笑吟吟地调侃他,“她们可都是千娇百媚的大美人儿呢,就这么送走了,你不后悔?”
“是啊,听你这么一说,似乎是有些不划算……那个,我现在反悔还来得及么?”李琦故意露出一副追悔莫及的表情,见她不满地嘟起了小嘴儿,便又笑着搂住她的肩,低头在她耳畔柔声说,“傻丫头,我可不是那么贪心的人,这辈子有你就足够了。”
紫芝娇羞地低头一笑,又问:“那王妃呢?她可是很看重自己亲王正妃的身份呢,若是不愿与你和离……”
李琦有些为难地叹了口气,道:“她虽然脾气骄横了些,却也着实是个美丽聪颖的女子,留在我身边虚度青春实在太可惜了,不如另择良配,像许娘子那样过上简单幸福的生活。当然,如果她觉得这王妃的名分比自己一生的幸福还重要,那我也不能勉强她……这件事的确有些棘手啊,容我再想想吧。”
紫芝脑中灵光一闪,拉着他兴奋地提议道:“要不,咱们选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避世隐居吧?就像陶渊明说的那样,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隐居?”李琦却笑着摇了摇头,问她,“那咱们可就得耕织务农自给自足了,你说说,那些农活是你会做还是我会做啊?”
“哦,这样啊……”紫芝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挠了挠脑袋。
二人正说着,忽听身后的树丛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似乎是有人正在悄悄靠近。万籁俱寂的夜,那细微的声音竟也显得十分清晰。
“你听,那边好像有什么声音……”紫芝不禁竖起了耳朵,立刻警觉地拉着他站起身来,压低了声音说,“这里也有巡夜的士兵么?咱们还是先回去吧,若是被人看穿我的身份就不好了。”
“嘘——”李琦也顿生警觉之意,打了个手势示意她噤声。
此处乃是军营重地,闲杂人等一概不得靠近,而士兵巡夜时一般都是几人一队,不会有人单独跑到这山上来。倘若果真有人夜间藏匿于树林之中,必定有所图谋,说不定还会是吐蕃人派来探听军情的细作。李琦心中疑云大起,忙轻手轻脚地向声音的来处走去,对紫芝低声吩咐道:“你先回营帐中去吧,沿着来时的路下山,如果遇到士兵盘问也不要害怕,只说是我身边的侍从就是了。”
“不,我跟你一起去。”紫芝却摇了摇头,一边走一边拔出腰间所佩的短刀,扬眉傲然一笑,“放心吧,我不会给你拖后腿的。人家现在好歹也会些武艺,若是真有什么事,也能给你当个帮手。”
李琦颔首一笑算是默许,忽然发现一向温柔的她拿起兵器来竟别有一番风韵。
这边的山坡上林木稀疏,借着明亮的月光,隐约能看到有两个人影鬼鬼祟祟地凑在一起,似乎正在交谈。那两个人都穿着深色的衣裳,在夜色中辨不清面目,一察觉有人靠近便立刻分头逃开,动作敏捷,各自向山林深处飞奔而去。
李琦快步追上其中一人,扬声喝道:“站住!”
而那人却浑然不理,只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依然拼了命地往林木深处跑去。
“哼,慌慌张张的见人就跑,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紫芝亦紧随其后,暗运劲力,将手中短刀猛地向前一掷,不偏不倚地刺中了那人的手臂。
“哎呦——”那人痛呼一声栽倒在地,眼见那锋利的刀尖扎入自己的皮肉,鲜血迸流,一时间吓得几乎昏厥过去。
二人快步上前,借着月光去看,只见蜷缩在地上的是一个身穿戎装的年轻士兵,肤色黝黑,身材微胖,看起来似乎刚刚二十出头。李琦垂目打量着他的衣着,问道:“你是皇甫将军麾下的士兵?”
“是……”那士兵疼得呲牙咧嘴,却仍是一眼就认出了眼前之人,忙挣扎着跪起身来叩了个头,颤声解释道,“盛王殿下,小人适才正随着韩队正在营地中巡逻,忽然有些内急,所以就悄悄溜到山上来,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小解……”
“是么?”李琦淡淡一笑,忽然拔出腰间佩剑,将锋锐的剑刃抵在他脖颈一侧,声音愈发冷了下来,“本王刚才在后面唤你的时候,你难道没听到么?说,刚才和你在一起鬼鬼祟祟的那个人是谁?”
那士兵目光闪烁,低着头结结巴巴地回答:“他是……是和我一起巡夜的士兵。”
“还不说实话,是么?”李琦面无表情,只是把剑往他的脖颈处又挪近了一些,肌肤霎时被利刃划破,鲜血汩汩流出。
染血的剑刃映着幽幽月光,让人不禁心生寒意。紫芝见惯了夫君平日里温情款款的模样,此时看到他眸中渐露冷酷之色,也不由心中一肃。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那士兵吓得脸都白了,全身哆嗦着往一旁躲闪,几乎要哭了出来。
就在此时,一张折叠起来的纸笺从他袖中滑落出来。
那士兵顿时慌了,伸手就要去捡,却又怕自己才一探身就被那架在脖子上的剑刺穿咽喉,一时竟犹豫着不敢动弹。
“咦?”紫芝眼疾手快,一把拾起那纸笺递给夫君,声音压得如男子般低沉,“殿下,请看这个。”
李琦接过纸笺打开一看,不禁微微蹙起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