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琮低笑两声:“我的命令虽是入夜后才传下去的,但该知道的人肯定已经知道了,正所谓令行禁止,那味药应该已经从宫中消失了。我原本只是打算在之后的两三天内让柳茹吃点苦头,让柳嫣着急,毕竟没了那味药柳茹便是性命堪忧,但谁又能料到柳茹竟然这般急着作死呢?”
“主人此言何意?”
“柳茹进宫后一举一动都在柳嫣的监视之下,她的日子能好过才怪,可即便如此柳嫣还是不放过她!我让宫人毁掉的那味药并不贵重也很常见,只是常人根本用不着,即便御药房也不会准备太多。我的计划是让柳茹因停药而力竭,我相信以柳嫣的为人肯定不会让柳茹知道这味药的存在,必定是每日将药物掺入食水让小婵送去,而且用药的时候也不会让人察觉,所以用量上也一定是维持着治不了病要不了命的程度。柳茹这样活着已经不易,可那位姐姐竟还用血蛊伤她!这下子没了药,不折腾又能怎么办呢?总不会眼看着那丫头就这么死了吧?因小疾入宫修养的妹妹却被放干了血死在自己宫里,呵呵……”
水色这才恍然大悟:“柳茹都成了那副德行,她姐姐还真下得去手。哎呀,奴婢不知事情原委,下命令的时候做错了一件小事,奴婢在此向主人请罪,求主人饶恕奴婢。奴婢并没有做错太多,只是在命令中将‘毁去维持性命所需的一味药’误写成了‘毁去维持性命所需的所有药’。眼下宫中已无可以维持柳茹性命的药材,偏生血蛊发作的模样越到后期越吓人,柳嫣便是召再多御医过去也不敢让他们为柳茹治疗。主人别生气,奴婢本来就小心眼,主人受了这么多苦,奴婢不折腾她们一把,实在是不能甘心。”
方琮看着窗口低叹一声:“你这性子啊……天快亮了,你先去歇着吧,早膳我是吃不下了,反正唐靖说今天能把小厨房准备好,你就不用早起忙活了。你去睡吧,我想了一晚上的事情也觉得很累了。”
次日一早,唐靖就催着十一去方琮院子里安排小厨房的相关事宜,十一推不过只能带着人过去,然后果不其然就闹醒了水色和方琮。水色沉着脸开了院门:“你们可真是够早的!小厨房的位置我已经定在了那边,你们的手脚都轻着些,主人昨晚失眠这会儿刚睡下就被你闹醒了,你们再惊着她。”
十一扶额长叹:“果然如此,抱歉了,我也是没办法。你们几个也听见了吧,手脚都轻快麻利着点!”
水色勾唇:“没事的,毕竟是我们给你们添了麻烦,如今低头求人也是应该。啊,真是抱歉,奴婢失言了,还望十一先生大人有大量,作为寄居在此的食客的奴婢竟然这么不懂礼数,请您,不,求您原谅。”
十一想起自己随着九爷一起厚着脸皮赖在朗悦庄的时候,方姑娘和这丫头虽然言语间不太客气,可对他们都是给予了最大程度的自由,如今双方易地而处,方姑娘她们的处境实在是……十一装傻般的嘿嘿笑道:“那个,九爷的这所私邸是他最常出入的地方,方姑娘来之前从未有外人,更没有女子居住过,条件难免有些简陋。如今既然方姑娘住进来了,有什么不方便的只管开口,咱们必定准备齐全。”
水色丢下一句“十一先生这话严重了,奴婢可不敢当!”就甩袖子回房了。方琮低声道:“你呀,就这张嘴不饶人!水色,我想坐起来,也想出去走走,整天躺在床上,还不让换姿势,这也太折磨人了!”
水色从窗缝里看着院子里那些忙忙碌碌的人,猛然扯开房门跑了出去,院子里正在忙碌的众人本不应注意到这突然的举动,可有一个穿黑色衣服的矮个男子在水色冲出房门的瞬间也跟着跳了起来,头也不抬地想着院门处冲了出去!十一就听到水色嗤笑一声,然后那个矮小的身影就扑倒在地。水色停在那人身边,略略弯腰揪着他的头发一路扯回院内,她的声音和表情动作却是毫不相关的甜美:“九爷曾经承诺过让主人在这里随意生活,所以这个在主人院子里手脚不干净的小贼可以交给我随意的处置吧?”
十一看着水色手里的半死不活的男子蹙眉:“我能不能问水色姑娘一声,这个男人怎么了?”
“十一先生想保他?怎么,这个男人难道是您特?意带进来的吗?”水色苦笑,一瞬间换了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原来即使九爷信誓旦旦地说这里很安全,说会让我们主仆随意生活都不可靠,因为十一大人并不作如此考虑,还是说就连九爷说出来的话都是假的?不然为什么十一先生将暗杀者带进主人的院子?并且在我发现他的恶行之后还要包庇他?如果十一先生想反驳说我刚才的那几个问题都是瞎说,问我证据何在,那么我的回答是我亲眼所见,如果您没看见,那么我会怀疑您作为九爷管家的能力。”
十一被水色的话噎住,只能看着她将人拖进房间并关上房门。十一回身仔细地看着那个男子经过的地方,随即蹙眉朗声道:“来人!将这个院子里的干活的人全部带出去!你去请十三先生过来!立刻!”
方琮对水色招招手:“我躺的骨头疼,你把我弄到躺椅上歇会儿行不行?我会小心不压着骨头的。”
水色恍若未闻,她正低着头小心翼翼的从方琮的随身荷包里取出一小截银亮的细丝,她咧开嘴嘿嘿傻笑,刚要起身招待刺客,方琮突然开了口:“快放回去,那等下作贼人如何配用银龙丝来捆!我袖子的暗袋里还留着两块香饼,你掰一角给他用也就算了。你先去把院门关上,动静轻着些,别吵着我睡觉。”
水色只能又小心翼翼地把银龙丝放了回去,她噘着嘴起身出去,经过刺客身边的时候甩手丢下一小块暗红色的香木:“主人忒小气,奴婢不过是想亲手试试那银龙丝么,您舍不得就直说,偏还要拿香饼搪塞奴婢,同样的东西,奴婢身上可不止两块呢!”
方琮听着她碎碎念地出了房门,很快院子里就响起了水色的声音:“你们为什么还在这里?难道是担心我从那刺客口中问出什么不利于你们的消息来么?主人昨晚没有睡好,你们大清早来吵人,这会出了这种事你们还赖着不走,难道是等主人出来送你们么?十一先生,主人让奴婢传句话给您,麻烦您转告九爷,主人说她知道自己太麻烦了,那个厨房我们不敢奢望更不敢继续麻烦各位。所以大家请回吧。”
十一叹了口气终究是没在水色面前说什么,只让站满了半个院子的护卫和做工的人把散乱的器具都收好,然后快速离开。水色关上院门,视线凉凉地扫过快要砌好的灶台,冷笑一声挽起袖子在身后缓缓推上了房门。方琮阖目安稳地躺在榻上,听见她回来只淡然道:“别弄脏了屋子,我不喜欢怪味道。”
水色露出一个乖巧至极的笑容:“奴婢的审讯功夫本就是寒玉姑姑亲授,又在主人身边耳濡目染多年,不是奴婢夸口,便是家里的管事也没人能在奴婢手底下撑过一刻钟。主人安心睡就是,奴婢不会吵到您。”
方琮闭着眼睛勾起一边唇角,声音里带着几分睡意:“燃一小段助眠香,把纱帐放下来,随你折腾吧。”
水色依言动作,再次回到外间的时候已套上了黑色皮质手套,她在两人之间摆下香炉后猛地揪着刺客的头发,两人隔着香雾袅袅相对而视。水色悠悠张嘴,声音微不可闻:“来,说出你该告诉我的一切,我会让你死得痛快一点,并且绝不牵连你在世间的血亲朋友,活的和死的都不牵连。”
明明是细微到如同清风的声音却字字如同炸雷般砸进耳朵摔在心头,刺客筛糠一样抖了起来却要紧牙关。水色略挑了下眉,摆出一个吃惊的表情,声音更加轻微:“哟,看不出来你这么忠心,没关系,希望你残存在世上的血亲朋友也这样嘴硬,还有希望你那些入土的亲族也一样赞同你的忠心。”
刺客只觉得水色的话如同在自己体内引爆了无数霹雳弹,血管脏腑都纷纷变成破裂,自己除了外在的皮肤,内里的血肉骨骼全部变成泥屑……水色单手控着他,另一只手不疾不徐地在香炉中添了一勺嫩粉色的香末,这次她只微笑着翕动着双唇,连气息都没有透露出来,可刺客听懂了,那声音如同雷暴和巨兽的嘶吼同时在他的脑海里轰然作响:“不说没关系,来,放松些,慢慢享受这一炉甜香。”
香炉里有嫩粉色的烟雾缓缓飘出,如同袅娜的美人在两人之间轻歌曼舞,既优雅又撩人且致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