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琮裹紧身上的皮裘,踩着厚厚的积雪走向下一个入口,昨天的一场大风雪害的她耽搁了行程,好不容易在天黑前赶到了玉华宫外,谁知那些守门人直接竟锁了宫门去里头避风了!方琮咬咬牙:这么大的风雪,外头的路早就封死了,往年这个时候宫里也早就停止了一切对外活动,天气这么冷,其他大门应该也没人看守。方琮叹了口气:算了,还是从西北地宫进去吧,又要绕道了……
西北地宫有温泉,是玉华宫里最温暖的地方,方琮搓了搓有些冻僵的手指,向着西北地宫继续挪过去。大风刮过,卷起遍地的积雪,很快天空中又搓绵扯絮地下起大雪来,遮掩了那个纤弱的身影。天黑前方琮找到了地宫的入口,与记忆中毫无二致的,一片死寂的温暖的充满黑暗的地方。
方琮摸索着找到了墙上的暗格翻出夜明珠照亮,满室氤氲的柔暖让方琮打了个喷嚏,她放下一直抱在怀里取暖的包袱从里头找出两件干净衣裳来。很快地宫就响起了微弱的水声,方琮把自己泡暖了换上在羽城新作的大红锦缎衣裳,发髻高挽,珠翠装扮,最后是在脸上勾描出淡淡的妆容。玉华宫的小宫主不论内心是如何软弱,至少在外人或是旁人看来都是必须要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坚强凛冽到不能触碰。
地宫里没有镜子,方琮打了盆水照了照影子,这才收拾了东西从正门离开。穿过长长的幽暗通道,避开各处管事会出现的厅堂,方琮熟门熟路地停在了一间安静的房间外,指尖碰触房门的一刹那还带着颤抖,房门推开,里面的一切还是维持着原状,方琮温柔一笑低声道:“云璟,我回来了。”
方琮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正要关门离开突又蹙眉:她离宫前已经严令宫人每三天一次打扫云璟的房间,若宫中有新鲜花草可以拿来摆瓶但也必须七天一换花,三天一换水。云璟房里的花瓶空着,里面是枯萎到看不出品种的黑褐色花枝,放了最少有半年,可房里其他地方都是纤尘不染。方琮关上房门,转身走向寒玉姑姑的房间,推开房门的一刹那方琮习惯性的扬起嘴角,正要说“姑姑我回来了,抱歉因为时间紧凑的关系没能给您带特产回来,我肚子饿了。”的时候却愣住了:寒玉姑姑的房门打不开!
方琮徒劳地敲打着房门,最后泄了气:“像个笨蛋一样,明明就算能打开这扇门,寒玉姑姑也不在房里等我了。早知道,过年时候姑姑给的那碗小饺子,我应该更珍惜的吃掉才对……”
静悄悄的走廊里方琮低弱的声音很快就被寂静吞没,方琮站了一会越发觉得不对劲,宫里安静的不对头,就算她小心避开各位管事但她在这里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不该没人过来查看。方琮沿着路走向议事大厅,敲响外头的云板,端坐在厅堂上位等待各位管事前来回话。方琮看着手边空空如也的茶盏没有说话,她必须尽快掌握宫中各项动态才能在玉凝和华琰面前不落下风。
一刻钟,两刻钟,议事大厅里没有人来。方琮蹙眉启唇发出一种沙哑艰涩的怪声,很快宫中四处都传来响动。方琮细数各处的声音,渐渐的,额上沁出冷汗来:数目不对!宫里的尸傀数量不对!她离宫不过一年多,宫里的尸傀数量却是原来的十倍不止!而且为什么到现在都没在宫里看见做事的宫人?
方琮围着大厅转了一圈用密语让尸傀安静下来,想了想走进了通往东北宫殿的回廊。这条路的尽头是一件封闭的屋舍,里面住着的是前任宫主玉容。方琮转动机关,想要再打开隐藏在下面的门锁的时候才发现她临走前特意多加上去的三把机关锁全部都打开了。机关门后面的门扇是虚掩着的,只轻轻一推就开了。方琮看着满室堂皇道:“看来我不在宫里还是有好处的,最少前?任宫主还能过得更自在些。”
粗哑的嗓音从垂着帐幔的锦榻后传出来:“小宫主亲自登门,还真是稀客,咳咳,本?宫身子不爽就不能给您行礼了。忘了,我已经不能在您的面前自称本宫,小宫主还不知道吧?玉凝宫主啊,在您离开玉华宫没多久就彻底废了本宫的身份!我现在连个宫人都不如,若不是小宫主您好心在我的房门外多加了三把锁,我早就被那丫头折磨致死了!我听说那丫头有喜了?哎呀,那孩子和她肯定都活不长,因为当初我配给她吃的药就不全,她此生最多只能有两个孩子,再多,就是一尸两命……”
方琮想起当年玉凝带着她的第二孩子想要逃出玉华宫,差点被管事姑姑打死,还是云璟看不过去帮着说了几句话才保住一条命,可那个孩子还是被带走了。虽然那时云璟还不知道那是兰珺安排的圈套但就是知道她也会救下玉凝,只可惜兰珺棋差一招,没算到那一天在那个时候走过去的人会是云璟而不是她……后来方琮查看存档才知道玉凝的第一个孩子还没满月就被当作药饵喂给了玉容的宠物,第二个孩子也因为先天不足还没活过周岁就死了,如此玉凝的第三个孩子……
方琮几番心思转过,面上却是半点不露:“声名地位不过是身外物,没了那些东西倒也好。你没了那个位置虽然过得苦了点,但房门上终归是不用上锁了,你这也是无祸得福,当真是好事一桩啊。要不要我跟说声恭喜?”方琮边说边盯着出帐幔,她打开房门到现在,帐幔都是纹丝未动,事情不对劲啊。
玉容沙哑着嗓子咳嗽:“小宫主许久没来看我了,听说您是出门去了?以前我怎么就没发现你那么喜欢出远门呢?其实出去走走也好,你看时隔许久的相见,你竟然多了几分风趣幽默,也不知道如今你出落成什么样子了?若是像你母亲多些,必定能让众多才俊趋之若鹜,裙下之臣多如过江之鲫。华琰还真是没福气,不过也怨不得他,终年在这里困着,守着宝山却不自知还把外头的破石头当宝贝……”
方琮仔细打量着房间的摆设,发现很多东西都是新的,只是地面和摆设器具上都有层薄尘。方琮走进屋里站在帐幔之外刚要抬手便听见玉容的沙哑的笑声:“怎么?多日不见,小宫主这是要亲自为我叠被铺床了?我的这个帐幔可不是新换的,仔细磨粗了您细嫩的手指!如今我屋里什么好吃好玩的都没有,当然,就算有我也用不上,所以我就不留您说话了。我今儿醒得早,这会儿好不容易乏了正要歇息呢。”
方琮指尖一顿又缩了回去:“玉凝给你吃了尸傀的药?你怎么惹着她了?我离宫前已经叮嘱过让她不要为难你,毕竟跟一个困在斗室之间的人一般见识只会让她自贬身价。玉凝是我调教过的人,别的不敢保证,听话还是能做到的,她这般折腾你,难道是你不甘寂寞妄图逃离用花言巧语诱骗她却失败了?”
玉容的声音突然颇为愉悦:“小宫主这话可真是冤枉死我了,您也说我早就是个被困在斗室之间的废物,尤其这宫里谁都恨不得咬我一口,原本还有前任宫主的名头护着一条小命,可玉凝宫主连这样一个身份都不肯留给我,若非小宫主的先见之明,我早就被那些人给折腾死了。小宫主自幼聪颖过人,眼光也很是独到,可是偏偏这次却大错特错。您说玉凝听话?呵呵,她若真的听话,就不会在您离宫后立刻跟华琰成亲,更不会冒着生命危险给他生孩子!如今更是闹到连您都不得不回来收拾残局。”
方琮蹙眉:“这难道不是你最希望看到的吗?怎么如今你的口气听起来反倒是安慰居多?按照你的脾性,这时候难道不该幸灾乐祸甚至欣喜若狂么?是谁给了你什么承诺还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玉容的气息戛然而止,许久才哑声道:“我再怎么不济也是玉华宫的宫主,即便本来是你母亲的侍女,即便本来是连药人都不如的药畜,可我不想玉华宫葬送在玉凝的手上!几个月前她在我的房门外耀武扬威,可是很快就变成了弃妇,很正常,她这种姿色平平身材普通性子乏善可陈的女人本来就容易让人心生厌倦,再加上华琰娶她完全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可是谁会料到那个蠢货竟然真信了!不但大操大办两人的婚事,还要处死我!可惜门外的机关锁让她打消了念头,可她依旧意难平,就废了我的身份。”
方琮在房间走动,发现越靠近房间里侧的位置灰尘越多,而最诡异的是灰尘铺满了桌面和椅子,也就是说玉容没有用过房里的桌椅器具,她躺在那张锦榻上的时间久的让人在意,而且从方琮开门到现在整个房间里只有两人说话的声响,玉容的身体一动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