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流满心顾着方琮,对水色的暴躁并未多加注意。一个时辰后,车夫战战兢兢地将车停在了安乐堂的门外,绯流扶着方琮下车,水色甩了一锭银子给车夫,脸色和声音一样森冷:“你去城中琳萃轩传话,让渔火回庄驾车到安乐堂来接人。车子扣在这里,待我看到渔火的马车抵达此处后,就会让你走。”
车夫被水色身上的威势震慑,心知这样的人物开罪不起,也不敢接银子,转身就往闹市跑。半个多时辰后,车夫大汗淋漓地跑回来,他不敢靠近马车只能到安乐堂中找到水色,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姑娘,我已经按您的吩咐传过话了,叫渔火的大哥很快就到。我还有一家老小要养,您大人有大量,求您高抬贵手,饶我这一回吧!车钱我也不要了,以后姑娘若有用得到的地方,我保证随叫随到且分文不取!”
水色耳中轰鸣,只看到那个车夫不断作揖鞠躬,实在听不到他说了什么。水色一把将人扶起,蹙眉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清,大点声,慢慢再说一遍。”
车夫见水色一脸不耐且声音又高,登时心中一颤,脚一软就跪下了,不断给水色磕头求饶。方琮刚醒来正在内室休息,听到外间的动静便推了推绯流:“把水色叫进来服侍吧,你去让车夫把咱们的东西都搬到渔火车上,再把车钱按照三倍算给人家。你和渔火先回去,待东西都安置妥当了再回来接我。”
绯流的听觉已经恢复,听方琮如此说就忙起身出去扯着水色进来,少顷渔火驾车赶到,绯流结算了车钱便先返回朗悦庄。方琮扯着水色的袖子一字一顿:“你去请李大夫过来,我有话说。”
水色出去片刻便回来了,李大夫站在内室的屏风外侧道:“方姑娘这阵子调养的不错,病症已稳定下来,只要按时服药便无大碍了。伤口也是皮外伤,好在处理的妥当及时,只要善加调养也不会留疤。”
方琮柔声道:“我的马车在路上出了一点意外,水色的听觉因此受到了影响,她对自己的事向来不太上心,劳烦大夫给她治疗。”说着抬头对水色慢慢做了个“听话”的口型,随后将她轻轻推了出去。
李大夫很快就结束了诊疗:“水色姑娘并无大碍,我已经给她行过针了,再过两刻钟收针,最迟至晚间她就能恢复听觉,若实在担心,也可以抓两服药回去喝。”
方琮勾唇一笑:“多谢大夫,另外水色这几天有些焦躁,劳烦您多加几味药,让她一并调养吧。”
李大夫应了一声,方琮继续道:“还有一件小事要说给大夫:以后我在安乐堂所用的药方和药物,连同医案在内,希望大夫能妥善保管,万勿假他人之手。亚城虽说是天子脚下,但也是千年古都,住着有多少卧虎藏龙的风云之辈,谁都说不清楚。我知道李大夫在此处经营安乐堂多年,在亚城也是颇有名气,而我方琮不过是一个刚来此处的外乡人。我不求权势富贵,只想安心过活,还望李大夫能够成全。”
隔着屏风,李大夫仍能听出方琮这番话中带着笑音,可这番话的意思却让他笑不出来,诚然,谁能说清亚城光鲜繁华的背后包含了多少黑暗血腥?而这位看似毫无背景的方姑娘想来也非凡人,至于未来如何,也不是他一介医者可以断言的,与其费力讨好不如两不得罪。李大夫洒脱一笑道:“虽说医者仁心,然病者也有隐私。方姑娘既然是我的病人,我自当尽心照顾,不假他人。至于医案一类,待姑娘病愈后,我自当奉还,绝不食言。姑娘略歇片刻,我去准备药物,稍后再来收针。”
方琮道一声“有劳”便撑着身子慢慢坐起来,抬头却见水色正顶着一脑袋的银针挪进屏风后面,她莞尔一笑,直视着水色轻轻摇头,示意她不要乱动。水色果然停住脚步,只蹙眉盯着她。方琮无奈笑叹一声,只好又撑着身子慢慢靠回榻上,水色待她躺好才缓缓挪到屏风外侧站定了。
少顷水色针灸已毕,渔火也驾车而来,方琮清算了费用,由水色扶着上车返回朗悦庄休息。到了下午,水色的听觉果然开始恢复,绯流煎了两人的药送进房中,方琮先捏着鼻子一气灌完,匆忙漱了口就一脸担忧地盯着水色。水色一脸为难地盯着那碗褐色药汁,眉峰拧得死紧,鼻翼因着呛人的药味而微微翕动,末了终于狠心下来端起了药碗,一个仰脖就全吞了下去,随即被反冲上来的药味折磨的作呕。
当水色忍着满嘴的怪味不停漱口的时候,方琮却是一脸兴味地瞧着,笑嘻嘻道:“水色,李大夫给你开了两天的药,每天服用三次,还叮嘱你要按时吃别落下病根。这两天你能和我做伴吃药了,真好。”
水色心中虽然有疑问,但被满嘴的药味折腾的实在说不出话来,方琮见她这样便叹气:“我天天吃药也没说什么,你不过只是吃两天而已……不愿和我一起吃药就明说,我也没有强求的意思啊……”
水色擦着唇角,转身道:“不就是两天的药,吃就吃,谁怕谁?!你不能借题发……”不想话说的太快,药味再次反冲上来,她一句话没说完又转过身去漱口。绯流掩唇而笑,端着两人的药碗送回厨房。
方琮逗着水色闹了一会儿,神色颇为轻松地道:“我后日必须要去店中……你紧张什么?那日我只是去店里喝茶,等到了十六日才会在店中内室招待柳茹,所以一应的茶果器具你要精心准备,务必让一切看起来都非常真实。待柳茹进了内室之后,你们就在店里守着,别让人进去打扰。”
水色心知方琮所指,当下小声应了。接下来一连两天水色果然被药折腾的苦不堪言,总算熬到了十五这日。晨起,水色看着方琮喝完药,心情甚好地陪着她在店里闲坐了一日,到晚间得到消息,柳茹晨起入宫,用过晚膳后才回府。方琮闻言一愣:“用过晚膳才回府?怎么可能?看来明日要小心准备了。”
九月十六日,方琮早早起身梳洗,水色特意挑选了一件广袖的衣服给她换上,只要略抬起手臂就能露出裹伤口的药布。方琮对此不予置评,用过早膳就动身去店里。渔火驾着马车刚出门却停下了:“九爷,可否让您的下属将路让开,我家主人急着出门。”
方琮蹙眉,反手扯住水色,低声道:“先不要出去,等等再说。”
叶十一的脸色略显憔悴,爆炸当时他靠得最近,听力受到了很大的影响,好在他精通医术,经过两天的调养已恢复听觉。倒是九爷不知为何一脸焦躁,此刻听了渔火的话却愣了:“方姑娘不是受伤了么?”
方琮在车里蹙眉:“李大夫看起来不像是不重诺的人啊?”
水色突然道:“主人,可能是我当时包扎的时候弄掉了绯流给您止血的帕子,所以他们才会知道。”
方琮想了想突然朗声道:“渔火,今天店里还有急事呢,为什么不走了?”
渔火恭敬回道:“主人,九爷和管事大人将前路堵住,无法通行。”
方琮朗笑:“哪位九爷?我并不相识。亚城乃天子脚下,如今光天化日之下,竟有不相识的男子拦阻女子的去路,实在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这位九爷,小女子似乎并没有得罪过您,若您喜欢在这里站着,小女子也无权打扰,只是还请您将道路让开,待小女通过之后您再继续,否则小女只能报官了。”
九爷翻身下马,上前几步道:“我只是担心你的伤势和病情,所以想让十一给你确诊而已。前几日你不辞而别,我让十一过去探问,没想到你竟然受了伤,还有那日在寺中李瑾儿胡闹,你可都还好?”
方琮心中疑惑,蹙眉看向水色,随即道:“多谢公子挂心,但小女在寺中并未见过名唤九爷的男子,公子许是认错人了。小女的病情自有大夫照料,公子与小女非亲非故,就不劳您多费心,请公子让路。”
方琮一句“非亲非故”说的轻巧至极,却让唐靖如遭雷击:重阳那天,他为了自己的立场不得不对方琮的事情冷眼旁观。他知道她身体不好,事后自然是十一过去探望却一直被拒之门外。当天晚上,他唯一的女暗卫十四结束任务匆忙赶到寺中,他只给了她唯一的一道命令:照顾好方琮。本以为有了十四事情会顺利很多,但方琮身边的下人非常警醒,十四不能靠近,只能在外围远远地看着。
他没有想过要监视方琮,只是一直惦念着她,总觉得不安。十四传回来的消息都没有大用,只说她搬进了新院子,连柳茹都过去问候。他也想去,但还是担忧她会生气,所以就想着再等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