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蔚蓝起得早,到医院的时候,陆老爷子还没有醒,杜远让她在里面等。可能是因为怀孕的缘故,特别容易犯困,她反复告诫自己不要睡,可还是不知不觉的睡着了,一觉醒来,已经快到中午了。
“睡饱了?”何蔚蓝还有些迷瞪的时候,陆老爷子带着笑意的声音陡然炸开了她稍显迷糊的神识,看到陆老爷子正笑着望她,她不好意思的红了脸,局促的站起来,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摆。
“爷爷,您醒了,”说完她就像打自己两个巴掌,这个点了,谁还谁,除了她刚醒。
陆老爷子见她的脸越发的红了,呵呵的笑出声,招招手让她过来。
“丫头的脸色红润了很多,也稍显胖了。”
她是真的胖了,不似因为怀孕。孩子不到三个月,看不出来的。
“爷爷,对不起,这么长时间没来看您。”
提起这个,她心里着实愧疚,不过陆老爷子没当回事,拍拍她的手,宽慰道:“时间长短不要紧,即使一年来看一次,也没关系,只要笑着来就行了。”
午饭是和陆老爷子一块吃的,饭后又推着他出去转了一会儿。
眼看着太阳落山,杜远从住院部的大楼里走过来,陆老爷子对何蔚蓝道:“丫头,今天我很高兴,天色不早了,你不用送我回房了,早点回去吧!对了,孤儿院在乡下,不必在家里方便,以后没什么事就不要来回跑了,放心吧,爷爷身体棒着呢,重孙子还没抱呢,怎么也待活个三五年的。”
“爷爷。”何蔚蓝声音哽咽。
陆老爷子摆摆手,叹息道:“丫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那要不这样吧,每次来这前,打个电话,让司机去接,我也好放心。”
何蔚蓝这才笑着点点头。杜远接过轮椅的扶手,问:“小姐,让司机送您回去吧!”
何蔚蓝摇摇头,“不用了,好不容易来一趟,我想去看看陌笙。”
何蔚蓝走得累了,在一个长椅上坐下,刚坐下,眼前就匆匆跑过几个护士,只听到随后的几个护士在嘀咕着。
“这人还真是会折腾,当我们是猴子啊,这么耍着玩,他以为这医院就他一人吗?”年纪轻轻的护士嘟囔着。
“你小声点,想被炒鱿鱼啊!人家那是大少,这个医院就是他的,他若是愿意,这医院里只他一人也不是不可能!”
“这人也太霸道了吧!以为姓韩就了不起了,他爷爷还在这医院里,也不见他这么闹腾!哼,若是让我去扎针,你看我不戳破他的血管!”小护士明显的对某位大少表示不满。
“你脑子进水了,还是被雷劈了,那可是董事长哎!”
“你那么激动做什么,护士长都不格,我算哪个葱?再说,他自己也明显一副不想活的样子,伤成那个样子还天天还喊着出院!”
声音越来越远,看着她群急匆匆的身影,何蔚蓝脑袋空白了好半响后,脚步不听使唤的跟了上去。
等到所有人都离开了,何蔚蓝才从小小的楼梯间里走出来。
走廊很静,头顶上的灯光很亮,刺眼的凉,炫目的白。她穿得是软平底鞋,没什么声音,但她觉得每一步像是踩在自己的心上,不敢用力,害怕太痛。
下午他尾随护士到这里,趴在房门的玻璃上看,地上散乱的全是药丸,药瓶什么的,吊瓶也破了一地,针头的一端低着血,管子里还积着长长的血,孙医生站在最靠床的位置,双手死死摁住他的身体,他的双腿也被另两名医生摁住,但是他仍然不停的吼着,声音嘶哑难听。
“放开我!我要出院,我说了我没事,你们听到没有,快放开我,这点小伤,死不了人的。”
冲进来的护士,连忙拿出一盒药,应该似镇静剂之类的,孙医生将药注射进去之后,他便安静下来。
“静脉注射。”
孙医生转身的瞬间,她快速的闪开,之后便一直躲在楼梯的小间里。
病房里只有一盏小灯悠悠的亮着,她轻轻的推门进去,每靠近一步,心脏就紧缩一分,待走到床前,她已经不能呼吸,她紧紧的握拳,张开嘴,大口的喘息一声,才不至于窒息致死。
下午的时候,孙医生的身体挡住了,她一直没有看清他的脸,此刻,这张脸在幽暗的灯光下也不甚明显,但对她而言已经够了。
脑袋上绑着纱布,洁白的纱布已有大片的血丝,可能是因为下午的挣扎所致,眉头紧皱,眼睛紧闭,长长睫毛不停的颤动着,脑袋不时的左晃右洞,明显得睡得很不安稳,嘴唇本就单薄,此刻抿得更像是刀刃,干裂而苍白,坚毅的下巴长满了胡茬,脸颊处还有几处类似刮伤的伤痕。
习惯的,她伸出手去抚平那眉头,轻轻的揉着,眉头舒展了,她的手又来到了脸颊,无一处漏下的,她不知道这些伤疤的来由,却想要细细的抚平那些伤痕。
正在她轻柔的抚摸着,一只手突然握住她的手,她一惊,也不敢挣扎。
“不要,对,对不起……爸,妈……别离开我……对不起……”
他的声音暗哑沉痛,语句支离破碎,而她的手却疼得要命,他那么用力,像是要抓住某种东西一般。
她忍住,他激烈的反应过后,慢慢平静下去,手上的力道松了,她轻轻的抽出手。
看到桌上的饭碗,她俯下身子,在他唇角落下一吻,温暖而潮湿。
“我替你吃,答应我,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照顾自己,好不好?”
她端起碗,拿起筷子。她吃饭一向是细嚼慢咽,忽然觉得狼吞虎咽其实也挺好的,至少速度快,时间段。
吃完,她放下碗,甚至没有回头再看他一眼,便走了出去。
可能是因为蹲的时间太长了,腿麻了,她靠着墙壁缓缓的蹲下。只一会儿,她便站起来。走廊这里有穿堂风,吹得脸上凉凉的,她胡乱的抹了一把,继续向前。
“小姐。”
何蔚蓝听出这是小王的声音,她没有回头,道:?“我是来看看爷爷的。”
“一个星期前,少爷酒醉驾驶,由孤儿院回来的路上发生了车祸,因为过于酗酒,导致胃出血,胃已经切掉一部分了。”
何蔚蓝的步子越走越急,最后已经是疾速的跑起来。,她觉得风刮在脸上像刀子一样,她却不觉得疼,心如鼓捣,敲得胸腔发出沉闷的声响,一声高过一声,似要敲碎心脏,敲破胸腔。
凌晨四点,陌笙回到家里,看到门前蜷缩的一个人时,吓了一跳,待看清来人,惊道:“蓝蓝!”
何蔚蓝迷迷糊糊的听到人叫她,抬起头,看到陌笙,笑了笑。
“陌笙。”
陌笙见她这样子,气不打一处来,扯起她。
“你在这里等了一夜吗?你疯了吗?不是有钥匙吗?”
陌笙打开门,将她扶到沙发上,触摸到她的手脚冰凉,正要站起来给她拿热毛巾,何蔚蓝拉住她,将她抱住。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好一会儿,何蔚蓝才摇摇头。
“没事,我来看爷爷,就顺便来看看你,没想到在门口就睡着了。”
她的声音不对劲,陌笙刚一动,又被她收紧双臂。
“我真的没事,别动,让我抱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陌笙不动了,抚着她的头发有一下没一下的顺着。
何蔚蓝闭着眼睛,开始的时候还好好的,慢慢的泪水就出来了,一滑出来,就怎么也控制不住了,她咬着牙,忍着声音,却无法控制身体的颤抖。陌笙也发现了她的不对劲,拉开她就看到满脸泪痕,嘴唇都咬出血印了,扣着她肩膀的手指几乎要掐进她的肉里。
“你怎了?说啊,到底哭什么?”
陌笙吼了几声,她不说话,只是哭,嘴唇呢都被咬破了,气得陌笙急了,拍打着她的背也跟着哭。
“死丫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倒是说话啊,想急死我是不是?”
哭声已经明显的控制不住了,可她还死死的憋着,在陌笙又是几个拍打下,她终于张开嘴,却无法说话,只是一个劲不停的抽着。
“说话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是已经好了,怎么又变成这个样子了?”
“我,我。。。”
何蔚蓝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一个哽咽没有缓过气来,晕了过去。
姜明不放心何蔚蓝,所以特意请了两天假陪她。两天假结束,何蔚蓝笑着打趣他:“就说了我没事,你还不相信,白白浪费了你两天的时间。”
“没事你哭那么厉害,竟然晕过去了!”
“怀孕的女人不就是动不动爱哭吗?我也是很久没见到爷爷了,不敢再爷爷面前哭,只好在背后哭了。”
姜明看着她的笑,这才放心,又叮嘱了秦嫂几句,才离开。
秦嫂记者姜明的话,观察了何蔚蓝两天也没发现什么变化,心也不由得放松了,所以当何蔚蓝说想到前面的林子里走走的时候,秦嫂也没有反驳。
何蔚蓝觉得自己有做演员的天分,有时候对着镜子,扯扯嘴角,她都会感叹也难怪会骗过他们,如果不是身体某处在疼,连她自己都相信她没事,真的没事,好的很。
林子郁郁葱葱的,挡去了大片的阳光,她没有走进去,只是坐在靠近路边的一个小石凳上。
她的手无意识的摩挲着手镯,仰头看着天,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影射下来,照在她脸上,脸色透着一丝苍白的透明。
她不止一次的想,如果那天晚上她发现的早先,跑得再快些,会发生她不知道,但至少她不会让他醉着酒去开车。
她闭上眼睛,眼泪从眼角里滑下来,不受控制。
她的不在乎,她佯装的快乐,她粉饰的平静,在他面前不堪一击。他什么也没有做,她只是看了他一眼,她就败得一塌糊涂。
“真是惬意啊!这是在晒太阳还是吹风啊?”
一道戏谑的声音传来,何蔚蓝立即睁开眼睛,来不及擦眼泪,扭头望去,便看到不远处的路边,方智杰倚车而站。
她站起身,慌忙着就要走,方智杰却拦住她,抓住。
“等等!”
“放手!”
何蔚蓝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睁开他的手,后退几步,厌烦而防备的看着他。
方智杰也不计较,摊摊双手,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何蔚蓝挣开他,扭头就从另一边回去,很显然一点也不想和他多处。
“没想到你是孔道贤的女儿,看样子我比你大,是不是该叫声哥哥啊?”
方智杰没皮没脸的说着,呵呵笑着。
何蔚蓝不理他,径自走自己的路。
“一边是爱人,一边是亲人,呵呵,这场戏好看了!”方智杰似是喃喃自语,声音却也飘到她的耳朵里。
何蔚蓝停下来,愤怒的看着他。
“你到底想干嘛?”
方智杰歪头思索,一会儿,唇角勾出一抹魅惑的笑。
“我能干嘛啊,闲来没事玩玩而已。”
何蔚蓝是真不喜欢他那副说话的调调,尤其是那笑容,让她觉得发毛,起鸡皮疙瘩。
“我劝你最好不要多事,没事的话就好好的做你的大少爷就好,别以为有了个了不起的义父,就觉得自己是龙太子了,差远了你!”
方智杰一直目送那抹身影远去,笑容敛去,眼睛里尽是阴狠毒辣。
本来心情就不好,又遇到了方智杰,她现在的心情简直是糟透了!做什么也没心情了,吃过晚饭便早早上床休息了。
她是被车子的声音惊醒的,几乎是出于本能的,想都没想,拉开门跑了出去,院子外面果然停着一辆车,待看清车边的人时,眸子里掠过一丝失落,接着是一脸不悦,然后转身就要进去。
“小姐。”祥叔叫住她,打开车门,“上车吧!”
何蔚蓝犹豫再三,心里经过多番挣扎,转身坐了进去。
“我知道你不想见我,但是我想看看你。”
孔道贤看向她的眼睛里明显的有着一抹哀伤。
何蔚蓝动动嘴唇,不说话。
“我知道那天你说的是气话,我不生气。我不希望你能立即接受我,可是我希望你能回孔家,哪怕只是看着你心里也是踏实的。”
“我在这里很好,不想再回到哪里。还有,那天我说的不是气话,是真心话。另外,你不用在这么对我,除了身上流了一点你的血,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何蔚蓝知道这话说的有些狠,可是想要耳根清净,就必须狠心斩断许多不必要的念想,不论是她的,还是别人的。
孔道贤脸色巨变,震惊,悲痛,伤心一起袭上了脸,使得那表情在昏暗的车厢有股说不出的诡异。
“你在胡说些什么?我是你爸爸,你怎么能说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可在此之前我们根本不认识。”
何蔚蓝毫不客气的反驳,一句话堵得孔道贤哑口无言。
明明是父女,可在此之前他们素不相识。这也就是孔道贤心中最遗憾,难过,无法面对她的。
“我不知道你答应了魏海宁什么条件,让她来劝我。也许你只知道我们相识,却不知道我们两个还是不要相见的最好。”
“魏海宁告诉我你身体不好,其实她是担心你的。也许你应该把对我的这份心用在她身上,或许你会获得一个孝顺的女儿。”
孔道贤在她推开车门下去的瞬间,问出来,声音因为压抑而有着明显的颤抖。
“可你也是我的女儿啊!”
何蔚蓝顿了顿,回头朝她笑笑。
“如果我妈妈还活着,而你们又重逢了,我或许会相信你们会是一对恩爱的夫妻,会有一个美满的家庭。但事实是我妈妈走了,很早就走了,走的时候,没有告诉我我的亲生父亲是谁,却把我交给了陆叔。也许这就是命中注定,我们是父女,却偏偏不能成为父女。其实更多的时候,我希望你能把我当做陆家的女儿。”
何蔚蓝下车,关上门的时候,听到车里沉闷的传来一声响,不管是什么,已经不管她的事了。
何蔚蓝起的晚,打开手机一看,有几个未接电话和新消息,都是来自于姜明。她很好奇他找她有什么事,便打开了收件箱。
“别忘了今天要来医院里产检。”
“我还是不放心你一个人来,还是我去接你吧!”
“看到短信给我个回复。”
何蔚蓝才想起来今天是姜明帮她预约产检的日子,看看表已经快十点了,也难怪他会着急。何蔚蓝快速的洗刷好,便去搭公车。
一个半小时到了医院妇产科,已经看到姜明在客厅里东张西望了,看到她,赶紧跑过来,拉着她就往里面跑。
“时间是十一点半,现在是十一点二十五,你是不是掐着点过来的。”
早上没吃什么东西,检查完后,何蔚蓝饿得头昏脑胀的,当姜明说请她吃饭的时候,她也不客气,两人在医院附近的一家餐馆里大快朵颐了一顿。
“没什么事的话,今晚上就别急着回去了,报告明天就出来。”
何蔚蓝也没打算回去,上次吓到了陌笙,她还没有给她压压惊就一声不吭的回来了,她一天几个电话的打,要是让她知道这次她来了没有去看她,不知道又会气成什么样子。
“嗯,我去陌笙那里,这个时候,她应该在家。你赶快回去,别耽误了你工作。”
何蔚蓝将他推回去,姜明不得已的迈开步子,“那晚上一块吃饭。”
“好,知道了。快去吧!让病人等急了不好。”
陌笙并没有她想象的在家里。
看着满室的凌乱,何蔚蓝无奈的摇头,放下东西,开始收拾。
收拾好了,陌笙还没有回来,她想着可能是和成非约会去了,便自己坐在客厅里打发时间。陌笙很爱八卦,看茶几下那厚厚的一摞杂志就知道了,她拿起来一本随意的翻着。可能是太累了,翻了没几页就睡着了。再醒来天已经暗了,她看看表已经七点了。
她走到窗前,有风,带着这个城市特有的潮湿,夏夜的天空显得特别的高,挂着几颗星星,一闪一闪的。
她看星星正望得出神,手机响了,是陌笙。
“秦嫂说你来市里了,在哪里呢?”
“家里,等你一个下午了。”
“怎么不给我打电话?活该让你等!”陌笙笑骂。
何蔚蓝笑着打趣:“不想打扰你约会嘛!”
“什么约会啊,你见过约会在医院里的吗?”陌笙想起下午的事,心里很是不满。
一听到医院,何蔚蓝心里一紧,像是吓怕了一般,脱口就问:“你们谁住院了吗?谁受伤了?严不严重?”
那边过了一会儿,才有音,但已经不是陌笙了。
“陆先生住院了,陆先生受伤了,很严重,快死了!”
何蔚蓝愣住,听出那是成非的声音。
“成非,你要死了,干嘛和蓝蓝说这些?”陌笙打大嗓门生气的喊起来。
“为什么不能,陆先生住院生病,都因为谁啊?竟然连看都不看一眼,亏了老板以前掏心掏肺的对她。”
成非坚决为自己的老板打抱不平,说话像上了膛的枪药,完全不顾自己的话有没有可能被何蔚蓝听到。
“你给我闭嘴!一边呆着去!”陌笙没心情和他吵,一把挥开他。
“蓝蓝,蓝蓝,你怎么了?”
叫了几声何蔚蓝才回过神来,忙恩了一声。
“你没事吧?”陌笙不放心的问道。
何蔚蓝扯扯嘴角,“没事。那个,陌笙,你想吃什么,我来做。”
“我已经吃过了,你自己看想吃什么,准备点。”
她真是脑袋不好使了,竟然问如此愚蠢的话!
“好,那我先挂了。”
何蔚蓝挂断电话,就坐在那里不动了,也忘记了要去煮饭。
陌笙回来见客厅里没开灯,心里正想着蓝蓝怎么会睡那么早时,隐约听到沙发的方向有声音,她连忙打开灯,跑过去一看,何蔚蓝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眼角里还挂着泪,陌笙明白那声音是怎么回事了。
还说没事,这就叫没事?
陌笙忍不住叹息一声,坐过去轻轻叫她。
“蓝蓝,蓝蓝。”
何蔚蓝睡得本不安稳,她睁开眼睛,迷蒙的眼睛里还噙着泪,更显得那神情可怜。
“陌笙,你回来了,”她赶紧擦擦泪,坐起来,笑道:“你看我,等着等着就睡着了。”
陌笙心里有很多话,但是她觉得这个时候,还是什么都不要说的好。
“外面凉,回屋睡吧!”
陌笙起来的时候,床的另一边已经没人了,她走出去,看到围着围裙正在端菜的人儿。
“怎么起那么早?”
何蔚蓝朝她笑笑,“七点半了,不早了,快洗洗来吃饭。”
陌笙看着那个笑得明媚的脸,一脸郁闷的走进浴室,实在搞不明白,昨晚忍着哭一夜未睡的人儿,今早怎么会像没事人儿一样?难道这就是她所谓的平静就是白日欢笑夜里哭?
检查报告出来了,一切正常,
姜明陪她出来。
“昨天给你打电话,怎么不接?”
“我没听到啊,可能是手机没电了,早上来前才充的电。”何蔚蓝拿出手机,朝她扬扬手。
“直接回去吗?”
何蔚蓝点点头,“嗯,秦嫂一个人照顾太累了。”
姜明脸上浮现失望,“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见到?”
听他着颇为哀怨的语气,何蔚蓝失笑。
“又不是天人永隔。”
领域想了想,也觉得可笑,看着她,他伸手扶住她的肩膀。
他的眼神令何蔚蓝不自在,她而且医院门口来来往往这么多人,她尴尬的笑笑。
“你干嘛?”
“要经常这样笑才对。”
何蔚蓝微微一怔,然后笑着推开他。
“你真啰嗦,快赶上张妈了。”
察觉到自己说了什么,她略微一顿,随即笑着向他挥手。
看着仁爱医院四个大字,何蔚蓝还有些恍惚,她甚至不是很清楚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挥别了姜明,她去等公车,坐在椅子上,看着一bobo的人群往车上挤,她愣是动也没动,就那么一直坐到了太阳下山,双腿麻木,她才站起来。
像个孤魂野鬼似地,又顺着路走了一段,看到路边停着一个的士,一个冲动就坐了上去,然后就到了这里。
对,她不知道如何形容那种感觉,只能归结为冲动,一股潜藏很久,蛰伏很深的冲动。
地上的灯光一照,天空是朦胧的灰黑。医院大楼已是灯火通明,门口车来人往。
看这空空如也的双手,她愣了那么一会儿,看到医院旁边有一个超市,便走了过去,十分钟过后,提着一大包的东西出来。
虽然晚上,但是电梯依然繁忙,她等了三个来回才尾随着人群走进去。电梯里的氛围就像医院给人的感觉一样,沉闷压抑,每个人的脸上都是麻木的,盯着红色的数字不停地变化,陆陆续续的人走完了,到最后的时候,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她还来不及舒缓一下脸部绷紧的线条,叮的一声,像是打在她的心尖上,电梯轰然在她面前打开。
在她踏出去的一刻,抬头得瞬间,瞥得两抹身影,觉得有些熟悉,但是时间太短,一晃神他们就拐进走廊里了,她快步跟了上去。
手里拎着东西,走起来很不方便,又想要赶上去,心里一急,便撞上了对面走来的人,袋子掉在地上,水果洒
了一地。
“对不起。”她慌忙着道歉,又要跟上去,见其中一人像是感觉到什么似地回头看了一眼,何蔚蓝立即蹲下去捡水果,心里直打鼓,她躲得那么及时,他应该没有看到她吧?
再抬起头看时,哪里还有人影,何蔚蓝也不捡了,顺着他们的方向过去,还是没看到什么人,心里想,这个时候他们来这里做什么,难道是看病的?!
这个想法立即就被她自己给否决了,以他那么傲慢的脾气,就算是病死想来也不会仁爱医院的,那他来这里做什么?心里疑惑着走回去,看到地上还在滚动着水果,她蹲下身子。
她的方向不是陆老爷子的病房,不过,看她那种恍惚的神情,想来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去哪里。
脚步很沉,就像她此刻的心,像是灌满了铅,她只是顺着走廊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隐约听到有声音,才发现自己已经在房门前站了很久了,顾不得擦眼泪便匆匆离开。
她并没有立时离开,反而在一条长椅上坐下。
走廊里很静,静得有些让人心慌,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脑子里像是放空了一般,和眼前所见的一样,白花花的一片,又像是脑子里想得太多了,理不清头看不到尾,乱糟糟的窝成一团,浆糊一般黏在脑壳上。
忽然指尖一阵刺痛,才发她在扣着手镯上精致的图纹,不小心断了指尖,没有流血,却疼得眼泪差点掉出来。
十指连心,果然不假!
何蔚蓝愣愣的看了看镯子,忽然就想起秦嫂说的玩笑话了。
“小姐,这镯子已经狗够亮了,您就不要再磨了!想刺瞎我的眼吗?”
现在想想也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没事的时候就会摸索着镯子,无意识的,就像她紧张的时候会揪衣角。
而从早上睁开眼睛,到晚上闭上眼睛,她基本上都没什么事做,也难怪秦嫂会这么取笑她。
唇角不自觉的掠上一抹苦涩的笑,不仅是秦嫂,连她自己都要取笑自己了,就像现在,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来这里做什么。
又坐了一会儿,她站起来,往回走。
纤弱的背影在走廊里苍白的灯光下,脆弱单薄,走廊里的穿堂风似乎就可以将她吹走。
一条走廊,从东到西,不过也就百米的距离,她却走了差不多一个小时。
快到陆老爷子病房的时候,手机响了,她拿起来看,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她接通。
“喂?”
那边还没说话,就传来笑声,声音让她发毛,几乎不容再想的她就要挂断电话。
“难道你不好奇义父到医院去做什么?”
何蔚蓝一愣,随即大惊,“你怎么知道我在医院?你跟踪我!”
“你是我对付陆承佑的唯一筹码,我不好好保护怎行?”方智杰的声音依旧是冷中带笑的。
何蔚蓝气极,“我早就说过,我和他没有一点关系了,你能不能别再阴魂不散的缠着我?”
何蔚蓝切断电话,深呼吸两下,才走向陆老爷子的病房,还没到房门,隐约听到里面传来声音。
“。。。怎么说我们都曾经患难过,我来看你,你却是这般一副模样,真让我心寒!”孔道贤的声音带着笑意,却不容怀疑的,那也是不怀好意的嘲讽。
陆老爷子连眼睛都懒得睁开,淡淡道:“这里不欢迎你,有人来之前,离开这里。”
他满不在乎的样子令孔道贤怒极反笑,他不仅没有离开,反而堂而皇之的坐了下去,笑道:“谁啊?陆承佑吗?哈哈,他躺在医院里快一个月了,别说来看你了,下床都困难,”看到陆老爷子一脸震惊,也配合的惊讶的道:“啊,难道你不知道吗?他酒醉驾驶,出了车祸,还酗酒,喝出了胃出血,你知道是因为什么吗?你一定知道的,是因为我女儿,我女儿啊!他陆承佑不是有本事,有能耐吗,在我女儿面前就是一废材!”
陆老爷子脸色铁青,胸口已经急速的起伏,明显的就是在压抑着愤怒‘
何蔚蓝更是将手握得死紧,手指关节上泛着白印,怒气也铺天盖地的压了过来,正要推开门的刹那,一股大力将她拉走。
“好戏还在后面呢,你这么急着进去,戏会提前落幕的,会扫了大家的雅兴的。”
方智杰笑着说,何蔚蓝冷冷的看着他,眼睛里的厌恶明显清晰。
“放手!”
她的眼神让他很不爽,“好好听着,或许你可以知道很多别人都不知道的事情。”说完,方智杰冷哼一声,放开手。
“或许,你说的是你那个软弱的儿子?”孔道贤笑得更张狂了,“难道你忘了吗?他死了,他和他那位贤良淑德,苦等他十年的老婆一起死了,死在了暴风里,死在了车轮下面了。”
陆老爷子的眸子里怒火立即被震惊所代替,他猛然坐起身。
“你,你怎么知道的?这件事我们是对外绝对保密的,你是怎么知道的?”
像是想到什么似地,眸子猛的大睁,可是,话还没有说出来,就被一连串剧烈的咳嗽打断。
“你,你。。。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缓过气来,陆老爷子颤抖的大喊着,声音凄厉嘶哑,浑浊的目光里燃烧着滔天的恨意。
“你,是不是你?你这个王八羔子,我当年就应该杀掉你的!”
孔道贤的眸子阴暗,狰狞的笑道:“他们是代你死的。”
“我在你的车上做手脚,只是想让你死,可他们偏偏开你的车出去,还在风雪天气里,”孔道贤说完,颇为鄙夷的冷哼一声,“不过我还真有点想你那个温柔贤惠的儿媳妇,当年那一身的雪白皮肤,柔滑细腻,到现在我还记得很清楚呢。”
陆老爷子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是躺在那里一个劲儿的喘气,眼睛却死死的盯着孔道贤,狠厉如两把锋利的刀子。
门外,何蔚蓝在陆老爷子咳嗽的时候,便要开门冲进去,却被方智杰钳在怀里,捂着嘴,她动不了,也喊不出来,只有眼泪在放肆的流着。
爷爷,爷爷。。。
孔道贤走过去,眼神犀利如箭。
“我不得不承认你的命很硬,几次都没杀掉你。你们陆家也算幸运出了陆承佑这么一个子孙,为了对付他,我可是费了不少心力,受了不少损失啊!甚至连我养子的一条腿我都赔上了,我可是亲耳听到那条腿断裂的声音的。别提有多可怕了。”
方智杰一直带着笑意冷冷旁观的眼眸里,在听到这句话后,呆愣了好一会儿后,他闭上眼睛,但额际轻轻跳动的青筋却泄露了他此刻的隐忍。
陆老爷子说话带喘,目光坚定:“就算我死了,你依照合同约定拿走了我的股份,陆氏也不会是你的。只要佑在,他会守住陆氏的。”
孔道贤笑得阴侧侧的,“他的确是个很棘手的对手,以前我甚至找不出他的弱点。但是你别忘了,蓝蓝他是我的女儿,你陆家养了几年的女儿是我孔道贤的,他陆承佑为之生为之死的女人是我的女儿。”
说道最后他的声音大了起来,狂傲的语气让何蔚蓝恨不的堵上耳朵。
“你口口声声说蓝蓝是你的女儿,而蓝蓝却说她是陆家的女儿,我该相信谁?。”
像是被说到痛楚,孔道贤眼眸蓦地一凌厉,然后,走到他面前,脸上带着一种阴狠的残笑。
“你谁也不需要相信,只需要好好睡一觉。”
何蔚蓝的眼睛干涩得疼得厉害,她以为自己流出泪来了,却在看到陆老爷子缓缓倒下去的瞬间,眼泪再次决堤,同时裂开的还有她的心。
不,爷爷!
她开始剧烈的挣扎,可是她的力量毕竟薄弱,在经过一番激烈的挣扎,她早已心力交瘁,所以当感觉腹部沉沉的一击后,意识开始朦胧,沉重的眼皮终于抵抗不住骤来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