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着指甲钳,坐在梨花木雕的桌子边剪我那缝里塞着水粉颜料的指甲盖,因为我全身的注意力都放在指甲盖上,就连妲妈妈什么时辰进来的都不知道。
等我发现她站在我身后,是光线暗得再也分不清指甲盖和指头肉的时候,我一下子把肉给剪着了,疼得我眼泪瞬间飙了出来,狠狠倒抽了几口凉气。
回头一看,原来又是妲妈妈在用抹布擦拭灯泡。妲妈妈擦灯泡的习惯是老早就有了的,她一个星期就得擦一次,不擦心里就感觉不舒坦。我劝过她很多次了,倒不是因为她擦灯泡的时候影响到我做事,而是我这间房的电线线路有点问题,妲妈妈擦得那么勤,要是一不小心触电了怎么办?
“妲妈妈,您快别擦了,要擦也是白天断了电擦,这大晚上的开着灯通着电的,多危险啊!”妲妈妈踩着高板凳,我的头只捱得到她胖乎乎的大腿,所以我只能伸手摇着她的腿,又不敢太用力,怕把她一个不稳摇下来。
“快了快了,你看我就只有旁边那一点没擦了。”妲妈妈口里喃喃念叨着,眼睛却仍然瞪着灯泡上每一处藏污纳垢的地方,手上的动作也一刻都没停下来。
我泄气又负气地一屁股坐在木床上,木床发出嘎吱一声巨响,好像要散架了。妲妈妈连忙收了手,下了高板凳,光脚踩到床边来,先是急急忙忙地察看床板有没有坏,见它们依然坚强地横铺在那儿,妲妈妈瞬间舒了口气,“哎哟我的小祖宗,说了多少次坐这床的时候不要太用力了,要是把它坏了,你呀,就只能睡地上了。”
“知道了啦。”我脸上虽然还是很不高兴的样子,心里却在洋洋得意,我这一招对惜物的妲妈妈还真是百试不爽。
等吃过了饭,我和妲妈妈坐在梨花木雕的桌子边聊天,我问妲妈妈,“你知道么?今天下午村子里来了个男人,是村长带着村干部亲自去接的。”
妲妈妈此时正盯着绣花针一头那细小的孔,穿了半会儿的针,一直都没穿进去。在听见我说的话以后手似乎抖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感觉她脸色变差了许多。连忙抢过她手里的针线,“妲妈妈,我来帮你穿。”
妲妈妈手上得了空闲,这才说道,“我知道啊,他是来帮村子修路修学堂的。”
我把绣花线的一头放进嘴里舔了舔,一下子便穿了进去。把针线还给妲妈妈,我又忍不住好奇地问,“他很有钱么?为什么要到我们村子来修路修学堂?是只到我们村子来修,还是每个村子都去?”
大概是我问的问题太多了,妲妈妈微微地皱起了眉头,“他可能很有钱吧,从s市来的,是某个集团的老总。”她说着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抓住我的手,“你见过他了?他有没有对你做了什么?”
我被妲妈妈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大跳,抬起头盯着妲妈妈看了半晌,心里也像是揣着一只兔子,咚咚咚咚跳个不停。
妲妈妈那么紧张,难道是因为那个男人不是什么好人?
为了不让妲妈妈担心,虽然我已经和他见了面并且被他抱过了,我还是撒了个小谎,“远远地看到了,又没近看,怎么可能对我做什么。”
“嗯。”妲妈妈这才轻松下来,却还是抓着我的手没放,“晚晚,你听妲妈妈的话,不要跟他多接触,好不好?”
“为什么?”我不解地问。难不成,妲妈妈知道我是撒谎的,她已经从我的学生或者是村干部那里知道我被新来的外地男人非礼过了?一想到这里,我的脸倏地一下红了,从脸到颊边都是热辣辣的感觉。
妲妈妈并没有多说什么,拿着穿好线的绣花针一针一针缝了起来。看见她一脸严肃的表情,我也不好再问什么,趁她没空理我,我便百无聊赖地到外面散步去了。
今晚的月亮很圆,很亮,好像一个圆面饼,贴在东边的天空,很有一种团圆喜庆的感觉。
我双手负在身后,慢慢地踱步在通往村子口的石板小径上,月光静静的照进两边的小树林,枝丫细细地映着榕榕的月亮,夜是那么的寂静,一股酒水的香味不知什么风将它吹了进来。
反正闲来无事,我便跟随着香味去寻找它的源头,很快来到村子里最有钱的那家人房子前。
他们家的房子是村子里这么多平房中唯一的一幢楼房,前面有个草坪子,女主人在草坪两旁种了不少的花,草坪正中却又堆出一座假山,挖了一个小小的池塘,养着鱼。
以前我路过他们家的时候,大铁门总是紧紧闭着的,今天却向四面打开,大大地敞着,里面灯光明亮,吆喝声、碰杯声、笑声统统透过门和窗户往外面传来。我在门口站了一分钟,很容易就看到今天在村口遇见的杉树男。
他脱了黑色的西装,上身穿着今天搁在手上的墨绿色毛衣,侧着身子坐在主宾席上。在他的左边坐的是村长,右边坐的是这户人家的男主人,而男主人的妻子和女儿一起坐在男主人的左手边。
我记得这家人姓胡,胡梅是他们女儿的名字。胡梅像极了她的母亲,却比她母亲更美。她的皮肤白皙,容貌秀丽,笑起来眼睛妩媚地眯着,小嘴角有两个小小的酒涡,牙齿细白,一双手又软又白,身子也很柔美,一个十足的女性的女孩。
此时,她正痴痴地望着杉树男,似乎魂都被他勾去了。而杉树男全程都没看过她几眼,一直在客客气气地和村长以及胡梅的父亲说话,脸上微微笑着,似乎对大家的恭维保持着不置可否的态度。
片刻之后,他发现了我,突然站起来,招手让我进去。
坐在他周围的人的目光齐刷刷像我射来,我的脸一下子飞起了火烧云,提起腿想马上离开这儿,可是那腿像是被村尾的铁匠丁师傅用铁浆浇筑了一样,半天挪不开一步。
这时候村长站起身,凑到杉树男面前跟他嘀咕了不知道什么,只看见杉树男点点头,村长便迈着歪歪斜斜的步子朝我走来了。
走近一看,我才知道村长喝了不少酒,坑坑洼洼的脸上红霞乱飞,走路也一脚深一脚浅的。他走到我面前,大着舌头半天嚼不清字地说,“闺、闺女,宋老板刚才跟我打了个赌,如果我能把你叫进去跟他说话,他就给咱们骊山村捐资再造一个、幼儿园!”
“嗯,我们村是缺个幼儿园。”我表示理解地点点头。
村长一下子高兴起来,两只肥手胡乱比划着,“那、咱们,还不、快点、进去?”
“不。”我果断地摇头,瞄了一眼屋子里那十几双盯着我的眼睛,略带歉意地说,“妲妈妈叫我不要和那个人说话,否则她会生气的。村长不好意思,我得回家了,她还在家里等我呢。”
说完我扭头就想跑,谁知胡梅带着杉树男出来了。胡梅伸出象牙般洁白的双手,一下子搂上我的腰,亲昵地贴在我耳边说,“郑老师,来都来了,你不进我家去坐坐吗?”
胡梅也是村小的老师,而且,只不过我是教美术的,她是教音乐的。我和胡梅平时说的话不多,按道理,她不应该和我这么亲近才对。我被她弄得怪不好意思的,轻轻推开她,低着头说,“不行啊,胡老师,妲妈妈还在家里等着我。”
“你放心,妲妈妈那边我叫个人跟她说一声不就行了?咱们村里来了贵客,又是来帮村小修缮学堂的,咱俩作为村小的老师,按道理,是不是应该给贵客敬杯酒,表示表示感谢?”胡梅的声音很好听,说气话来像唱歌似的,我一下子被她弄懵了,半晌不知道怎么拒绝。
胡梅便拉着我往她家走,杉树男走在她左边,我走在她右边,但是我总感觉杉树男侧过头跟胡梅说话的时候,眼光时不时地放在我身上。
我被他看得多了,忍不住抬起头来,忿忿地对着他那对狼眼珠子瞪了一眼。我以为他看到了我的警告,应该会收敛一点了,没想到他竟然握起拳头放在嘴边轻笑了两声。
“宋大哥,你笑什么?”胡梅奇怪地看着杉树男,我想起她刚才一直在跟杉树男说村小的疾苦现状,杉树男这一笑,虽然不是在笑胡梅的话,但是在别人看起来,显得挺不礼貌的。
这时,我便看到了杉树男脸上出现了少有的尴尬情绪,他涨红了脸,语句不通地解释了一番,而我,心里一下子为他的局促表现笑翻了。
吃饭喝酒,也就和平常村里来客人那时的气氛差不多,只不过吃到一半,妲妈妈却突然跑来了。
她手里拿着把铁楸,往胡梅家草坪上一立,站在门口冲席上气冲冲地叫道,“郑晚,你给我出来!”
我一下子变得愁眉苦脸,责怪地看着胡梅,懊恼地说,“我就说了妲妈妈是不会让我在这里吃酒的,说了你们又不信,现在可倒好,你看怎么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