毅虹停下脚步,红着脸说对不起。德义与毅虹相撞后迅速闪开,没顾得上与她打招呼,就去阻拦已经冲过来想拽思锁的胡林,他不客气地说:“干嘛?还想抓人?”
胡林站在德义面前,苦笑道:“义哥啊,在您一亩三分地上,岂敢?”
“你们的对话我都听到了,老胡啊,别再打什么歪主意了,这十块钱算我的,给你用来招待客人。”
胡林一脸茫然地瞅着德义。
“你盯着我干什么?林业局有几个人在店里喝酒,你去陪陪他们,尽一尽地主之谊,对你有好处。算你请客,买单就免了。”
胡林双手抱拳,说:“哎呦,就知道义哥人好,谢谢谢谢!”
毅虹和思锁在林子里烧烤的事就这么过去了。
彩香端来两碗热气腾腾的面条,这可是雪中送炭啊。毅虹和思锁在林子里烤鱼还没有来得及吃上一口,就被胡林逮住了,担惊受怕地被折腾那么长时间,早已饥肠辘辘了。
思锁舔着嘴唇,口水不禁滑落下来。儿子饿了,自己眼冒金星也快犯低血糖了。对于彩香的好意,毅虹并未推辞,她说了声谢谢,就和儿子一起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自从在申海被收容,到移交余州遣送站,从黑坚玉家逃出到鹭城捡破烂,还没有吃过一顿饱饭,就更谈不上食用这种有滋有味的肉片盖浇面了。
“慢点吃,别咽着了。”德义看着饿坏了的母子招呼道。
毅虹点点头,说:“嗯嗯。”
“请问,你们是哪里人啊?”德义和他们拉起了家常。
“申海市。”毅虹警惕地抬起头,嘴里咀嚼着面,模糊地回答。
“申海?”德义有点疑惑,他在申海住过一段时间,对那里的土话还是能说上几句的,听她的口音不像是申海人。他就用申海方言试探地问:“侬来隔的组撒?”意思是说你来这里做什么。
毅虹不知所云,德义哈哈大笑,但并未戳穿她。他觉得她隐瞒自己的身份自有她的道理,就像他和彩香当年逃出来那样,就担心冷不防老家来人抓回去。
吃完面,毅虹只想快点离开酒馆,担心还会遭到胡林和林业局的人纠缠。她从裤腰处的小口袋里掏出卖破烂所得的五角钱放在桌子上,站起来说:“这是面钱,请笑纳。谢谢老板,谢谢老板娘,我和儿子告辞了。”
“等一等,这钱你收起来。我问你,夜这么深了,你们母子俩到哪里过宿?”彩香询问道。
“我……我们……”毅虹没想到,彩香不肯收面钱不说,还关心他们的住宿问题,这让她激动得急急巴巴的,一时没有回答上来。
彩香猜想毅虹母子并没有落脚的地方,不然为何待在山里?想想当年她和德义在林子里被胡林敲诈罚款的情景,就十分同情他们的处境。她真诚地说:“今晚就别走了,等会儿搁张折叠床,就睡在这间包房里。”
毅虹扑通一声跪下,说:“谢谢老板、老板娘恩典。”
德义很惊讶,连忙说:“使不得,使不得。”彩香立刻把毅虹扶起。
客人们已经散尽。以往都是当晚洗刷、打扫、摆台完毕才休息。今晚生意特别火,客人闹酒离席又很晚,德义和彩香忙得腰酸背痛,因此客人刚走完,他们就去休息了。
挣钱真不那么容易啊,为了节约成本,德义和彩香是既当老板又当伙计。
毅虹吃了老板的免费面条,心中不安,萍水相逢怎能占人家这么大的便宜?她感到羞愧,这无异于嗟来之食。
她发现酒馆里残羹剩饭一片狼藉,这不正是还老板人情的好机会吗?思锁熟睡后,毅虹轻手轻脚地洗碗、拖地、抹桌子,然后小心翼翼地摆台。
她虽然没有在饭店工作过,但餐厅和包房让她整理得像模像样。
德义和彩香早早起床,想着赶紧收拾整理,迎接午餐的客人。
他们一见整洁的餐厅和包房,惊呼“神仙帮忙”。
在这个酒馆,只有彩香摆台最佳。德义看看彩香,说:“这台摆得不比你差呀。”
彩香竖起大拇指说:“是的是的,台布和各种餐具、用具摆放得好整齐啊,布局也蛮合理美观的。你看,间距也差不多。”
彩香的褒扬并非溢美之言。其实,毅虹是一位既聪明又细心的女人。离开十里坊后,碰到了一些怪诞的事,也遇到了不少新鲜事,不管是好事还是歹事,她都认真观察并记在脑子里。她认为,在外混生活懂得越多越好。
在轮船的餐厅打扫卫生时,她就观察服务员如何摆台迎客、上菜撤盘。胡林把她领进梅菜香酒店时,她就对店里的整体环境,像拍照片似的印入脑海。进入包房后,她更是观察细致,对骨碟和口布、汤碗和汤匙、酒具和茶杯、筷架和筷子、公勺和公筷、烟缸和火柴、菜单和台号、花瓶和调味品等物品摆放的位置,都能记个大概。
彩香嘟嘟地敲门,毅虹正在拖地,她一手握着拖把柄一手开门,说:“老板娘,不好意思,思锁还没有睡醒,我马上叫醒他,很快就能把包房整理好还给你们的。”
“别叫,让孩子睡。你出来一下。”德义不紧不慢地说着就走出了包房,他指着已摆好台的餐桌又道:“这些都是你干的?”
老板的面部没有露出丝毫表情,毅虹心慌,吓得脸色煞白,低声下气地说:“是的,昨天吃了两碗面没有给钱,我心里过意去,就想用劳动作为补偿,是不是做错什么了?”
“不就两碗面嘛,还这么认真?”德义嗔怪地说。
“难为你了,一夜没睡吧?”彩香关切地说。
毅虹松了口气,觉得老板和老板娘的口气中显示出同情,并没有丝毫责怪之意,也就放心了。
她把憋在心里的话干脆说出来:“习惯了,我不怕吃苦。如果老板能供我们母子吃住,让我干什么都行,不需要发工钱。”
说完,毅虹又有些后悔,觉得太急于求成,人家怎么可能用一个什么都不了解的人呢?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她只得用乞求的目光看着德义和彩香,等待他俩的判决。
思锁被尿憋醒,他下了床提着裤子喊:“妈妈,我要尿尿。”
毅虹的脸顿时变得很难看,不争气的儿子,早不尿晚不尿,怎么自己在与老板谈打工的时候要尿呢?真是急死人了,就是人家想招自己当服务员,可谁又愿意让一个吃闲饭的小屁孩在酒馆里转来转去,这不影响生意吗?
算了,天不遂人愿,顺其自然吧。
“你看这孩子,对不起,不好意思,老板就当我没说。”她惭愧地说完,就扶着懵懵懂懂睡眼惺忪的思锁找卫生间。
德义和彩香哈哈大笑,说:“孩子憋急了吧?”他俩同时说着,就带路去卫生间。
思锁从卫生间出来,德义风趣地问:“思锁,睡了一夜还记得是哪里人吗?”
思锁提着裤子,眨巴着眼睛,脑子转动起来,那么好的两个人,他不忍心欺骗他们。但是妈妈一再叮嘱不能暴露身份,他想了好一会儿,说:“我是申海人。”
毅虹心里很着急,怎么愣了那么长时间才说出“申海”二字来?在州余被关在黑坚玉家,在鹭城被留置派出所,只要有人问起原籍,思锁总是对答如流,而且与自己一唱一和,从未露过破绽,他今天这是怎么了?
马脚已经露出,再怎么搪塞圆谎,也是瞒不过他们两口子的。如果说了真话,他们能谅解吗?还能收留咱母子俩吗?悬了!有一点毅虹心中是有数的,即便不肯收留,看他们的为人,也不至于去公安、民政部门告发她和思锁是外流人员吧?
“对不起,我担心在外地会遇到坏人,才叫儿子谎称是申海人的。我们……我们其实是海通人。”毅虹不好意思地实话实说。
思锁不解地看着妈妈,怎么告诉人家老家在什么地方的?自己也不想说谎,可想起了妈妈的话,还是说了假话。小家伙顿时脸颊发烫而垂下了头。
“海通好地方,有江有海,你们那儿还有条通扬运河。那个唐闸镇和十里坊之间有个渡口,河东与河西说话的口气还不一样哩。”德义滔滔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