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宫

出宫

今日又犯病了。

室内光线渐次暗淡,玉儿噙着泪,不停地用温热的毛巾,擦拭我额上冒出的冷汗。“玉姑娘。”院落里,传来陌生的叫声,玉儿惊异地与我相觑,我颔首示意,玉儿起身出去了。

不一会,玉儿领着一个脸生的太监进来了,他冲我打了个千,道:“安婉侍,奴才是太医院的何清。”

哦?我心中一动,将玉儿支开,何清见玉儿下去了,轻声道:“安婉侍,十二爷吩咐奴才来告诉您一声,您的病例,太医院呈上了内务府,内务府下了折子,请旨放您出去,皇上天恩,有旨,明日辰时,着太医院的两位首领太医,贺太医和孟太医,入园子为您看诊。”

闻言,我在枕上磕头,“奴婢叩谢皇上天恩。”说完,淡淡一笑,“何公公,谢谢你了,烦你辛苦跑一趟,劳累了。”说着,叫进了玉儿,赏了何清一两银子,他自去了。

如墨的天空中,闪着点点塞星,院落墙角,偶尔传来几声草虫唧鸣,我躺在床上,紧闭双眼,尽量调匀呼吸,让自己的心口好受一些,只是不知怎的,却按捺不住胸口跃动的情绪。

如我所想,皇上一定不肯轻易放我出宫。康熙虽是一代帝王,却也是一位父亲,当知道自己的儿子有可能会因同一个女人而起纷争时,掌握着天下人生杀大权的康熙会做些什么?不想也知道,他不会允许自己的儿子为了同一个女人而落下笑柄。

康熙先是把我放入佛堂抄经,无非是要我知道,他一句话,就可决定我未来过着怎么样的日子。亲点我为女宫,是让对我用情的阿哥知道,我不是他们能随意要的女人。而后的指婚,不过一试,若当时我稍有松动,只怕后果不堪设想。别相信电视剧演的什么金口玉言,皇权是什么?皇上的一句话,天变地,地变天,就算一时口快又如何?史官也是臣下,那么,皇上要他动动手中的笔,他又敢怎么样?哪能朝朝有个司马迁呢!天下苍生的命运全操之于他皇上手中,莫怪康熙宁可草木皆兵也要保住权位,权力的美味太令人着迷了

只是——

是你狠?还是我狠?

我嘴角隐隐的,勾出一抹讥讽。

“姐姐!姐姐!你怎么了?姐姐,你别吓玉儿——别把玉儿丢下——”

耳边听到玉儿撕裂的哭声,她的心情,我懂,在这充满血腥的皇宫中,一个人,没了依靠,会生存得很苦的,只是,我无法说出任何安慰的话。

我痛苦得揪紧眉头,漫天袭来的昏眩感,那胸口椎心的痛楚,四肢无法控制地抽搐,都让我难受得□□出声。

好冷,——我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处冰窑里,想要沉睡,却又要自警自己得保持清醒,在虚幻与真实的边缘打转,在生与死的关口挣扎。

门口,挤满了来看热闹的宫女,玉儿哭着轰了又轰,也没走几个人。痛苦到极致,我反而笑了,呵呵,爱看热闹,原是中国人的通病,这一点,倒是不分朝代的。

“都在这做什么呢?太闲了不是?!”门外,是李公公的斥喝声,我昏眩的神智有了一刻的清醒,来了!

“李谙达,您快瞧瞧,姐姐不好了!”玉儿如听到天籁般欣喜,跪爬了几步扑到李公公脚边,一把抓住李公公的衣襟大哭了起来。

“玉儿,你疯了!快止住,这宫里,可是让你哭的地?”跟在李公公后边的三力,慌张地捂住玉儿的嘴,不让她的泣声逸出,这宫里,是不允许奴才有自己的哀戚的,再痛再苦,人前你也得笑,若有一丝悲意透出来,可是对皇上大不敬的。

“三力,姐姐她——”玉儿强忍着泪,迸不成声。

李谙达脸色平静无澜,就算屋里乱成一团,他也不动声色,那如鹰般犀利的眼眨也不眨地盯住我,细细的打量,认真地观察。

“安婉侍,如今你觉得怎么样?皇上体恤,传了两位太医为你看诊,这是宫中奴才没人有的荣耀,你可算是头一个呢!”

我抽搐着,对李谙达的问话无力回答,三力凑上前来,见我脸色大变的模样,脸也青了,我才想冲三力笑笑,突地,一股蚀骨的寒意倏地袭遍全身,让我一连打了几个冷颤,全身毛孔紧缩,几乎窒息了。

“贺大人,孟大人,快请上前诊治罢。”李公公身后,站着两位四品官服的医官,见李公公发了话,两位医官都上前来,一一为我诊脉。

时间很久,两位医官神色凝重的诊完脉后,交换一个眼神,沉着脸退下了,李公公瞧了神智渐迷的我,使了个眼色,与两位太医到一旁去了,三力半蹲在我榻前,小声地唤醒我,问道:“姐姐,三力就要回了。皇上还等着信呢,姐姐,您有什么话要说吗?”

我吃力地睁开眼睛,睇着三力,泪珠儿滑落两腮,“三力,姐姐知道,这回是撑不过了。三力,看在咱们姐弟一场,姐姐求你,跟皇上说一声,就说安心给万岁爷磕头了,安心只是一个小女子,胸无大志,进宫以来,从来没有争强好胜之心,只想着在宫中做足十年,挣些银子出去。这些年来,蒙皇上恩宠,安心在宫中,也有了几分体面,过上几天舒心的日子,按说,安心该一辈子好好侍候皇上才是,不想安心没福,得了这说不出的毛病,眼看着过不去了,这是安心没造化,享不得这福。辜负了皇上这片心了。如今安心没别的念想,就想着能在活着的时候,出宫看上一眼,也是这一生的心事了了。求皇上天恩浩荡,放安心出去罢。”

三力双目含泪,我说一句,他点一头,待我喘息说完,三力激动地道:“姐姐放心,三力一定将你的话带给皇上,您就安心等着吧。”

我点点头,三力看看我,噙泪待要说些什么,李谙达过来了,他瞧着我,神色中难得的有了分惋惜,“丫头,你将心放宽些,好好养着,咱家皇命在身,得即时回话,这就过去了。”

我口舌渐僵,只是吃力的在枕上磕头,眼角渗出了泪,李谙达摇头叹息了几声,转身离去,三力含泪看了我一眼,匆匆跟上。

我喘着气,要玉儿将我原先就整理好的包裹再三看一遍,见没什么拉了,我才安心闭上眼休息一会,□□,这才刚刚开始转动,我能做的,只有等了。

午时未过,三力匆匆忙忙地带着一个小太监冲进了屋子,在玉儿的再三轻唤下,我幽幽回醒,一睁眼,就见三力带笑地看着我,“姐姐,你的愿,了了!”

我平躺于榻上的身体猛然抽搐了下,勉力瞠大沉重的眼皮,一丝欣喜的笑意在我唇边逸出——终于——等到了吗?

三力喜形于色,带笑道:“姐姐,皇上批了折子,准你出宫了!”说着,他叫过身后的太监,取过托盘道:“皇上天恩,赏了您五十两银子,让您出宫治病用。”

我在枕上磕头三呼万岁,立即叫玉儿收拾东西,我勉力撑起虚弱的身子,就要下地。玉儿慌忙拦住了,“姐姐,你缓几日再走罢,如今你这样,可怎么行呢?”

“不——不能缓——不能!”我颤动地双脚,放在地上,如踩了棉花似的,却仍一刻不肯停留,三力拦住要阻我的玉儿,找了张软榻,叫人抬着我走,在玉儿抹着泪帮我拿行李时,他俯在我耳边道:“姐姐,十二贝子在宫门外等着您呢。”

我心头一震,十二爷是深藏不露啊!连三力他也能买得通,看来,他并非外表给人的淡然,而是韬光养晦,自有自己的小算盘,不然,他怎能在雍正手下讨得活路?

宫门缓缓地在我身后关上,我怔忡地看着眼前这高高的城墙,心底一阵恍惚,我真的出来了吗?还是,我是在梦中?会不会,睁眼后,我仍是在那小小的院子里?不禁的,我狠狠咬了一下舌,当痛感激淋地传遍全身时,我才真正相信,我真的出来了,我走出了牢牢困住我九年的皇宫!

“安姑娘,请随我来。”

身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陌生的男子,见我戒备地盯着他,他欠身道:“奴才是十二爷的侍卫,十二爷不方便在宫门外候着,叫奴才在此等候安姑娘。”

是他安排的!心底浮现十二说过的,‘剩下的,交给我’。我心头不禁一松,精疲力竭的身子再也撑不住,漫天昏眩袭来,我再无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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