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二

夜雨 二

成禄一怔,勉强咧了咧嘴,那笑苦得像哭:“安婉侍,奴才当不起这个好字。奴才今日是有点事要办,跟八爷告了假的。”“是吗?”我面无表情地盯着成禄的眼,他开始还力持镇定,可在我的视线下脸色慢慢地僵硬起来,最后干干地垂下头,我淡淡叹了一口气,“成禄,去通报吧,八爷未必不肯见我。”成禄犹豫不决,我替他作了决定,脚跟一转,我闪过他自行往里走,成禄慌忙追上两步挡在我身前:“安婉侍,——”

我顿住脚,定定地瞧着他,成禄踌躇了会,终是一跺脚,“安婉侍,您请先等会,待奴才进去回一声。”我顿住脚步,点了点头,瞧着成禄略显慌乱的脚步声急匆匆地跑去了。

天上零星飘落了几滴雨点儿,落到地上,立即蒸发了,仿佛未曾来过,我木木然站着,脑海里涌着无数个念头,虽然这一天是在自己的意料之中,可它真的发生时,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像是火烧,又像冰浸,一阵阵冷热交替在的在心里翻滚着。

“安婉侍。”成禄的声音忽然响起,我抬眼看去,成禄站在几步开外,低声道:“安婉侍,请随我来。”说着半侧身领路,心猛地抽了一下,我暗暗地深吸了一口气,淡淡地点头跟上了。

欣稼院是个小巧的三进院子,只有在稻熟时,主管收割等应事的主管太监会到这小住几天,平日里没什么人走动,不过是两天一次清扫而已。

随着成禄,我走向正院里旁的西厅,厅里,已点上了烛火,成禄把我领到厅门外,恭声道:“回主子,人来了。”

“进来吧。”八爷听不出喜怒的声音响起,成禄冲我微欠身,就匆匆退下了。

手不禁抚上心跳过急的胸口,我深深地喘了一口气,头一甩,迈进了厅里。厅里,八爷背着手站着,有那么一刻,我突然觉得八爷如同一匹就差一根稻草的驼子,被身上的包袱压得不堪重负,却又强挺着身子,装得云淡风轻。

我静静地站在屋子中央,并不见礼,八爷一直背对着我,亦不出声,静峙良久,八爷才慢慢转过身来,四目相凝,宁静氛围里掺进几丝诡谲,如游丝般,似有若无地飘荡。

“你为什么总学不会独善其身,安分守己?”一声无奈地轻叹若有若无,我心一酸,知他的无奈,知道自己是给他出了难题,为了那个位子,他也是用尽了心机,若换了其他人,一定走不出这个院墙。

我咽下喉中哽意,轻声道:“八爷,我只想见她问一句话,其他的我不管,她该领的,该受的,与我无关。”

八爷静静地瞅着我,半晌,长叹一声,不置一词只管向外走,我略一怔,旋即明白了他无声的许诺,赶紧跟上。

屋里烛火昏暗,飘乎的烛火,不时随着挤进门缝窗隙的风摇曳,屋子里坐着的两个人见跟着八爷进来的人是我,都惊异地站了起来,我微微欠身行了个礼,就退开一旁。

气氛静默一会,九爷冷厉阴鸷地问:“你来做什么?”我淡定地道:“问一个问题。”抬眸撇见九爷揪紧双眉沉吟,我不禁露出一丝淡淡的笑:“九爷,放心,我还知道轻重。”

一旁的十爷不赞同地摇头对八爷道:“八哥,您这是什么回事?怎么让这丫头掺合来了?”八爷没理会十爷,径直向一旁的太监道:“带上来。”太监低头出去了,不一会,一个人被推搡着扯进来,秀月双手被反缚在身后,口里被塞着破布,脸色苍白,神情惊恐万状,在适应了屋内的光线后,她环视了一圈,脸色倏地苍白如纸,眼中透出绝望的死气。兀地,她的视线投到了我的身上,身子一震,眼神闪过一丝惊讶,却带起一分欣喜,眸中,生气又现。

我怅然若失的看着眼前的秀月,不知为何这一刻心情竟静如死水,波澜不兴。我曾设想过几百种这一刻来临时我的心情,想过激动,想过愤怒,想过责骂。种种种种,却没想过如此的平静,像是看一场早已看了千百回的电影,再感人的情节也勾不起一丁血液的流动。

太监上前扯出了秀月口中的布,秀月战战兢兢的给几位爷磕头请安,然后伏下身子,动也不动,气氛静谥,八爷端起茶,抿了一口,慢慢地道:“你叫秀月?”秀月身子一抖,战声回道:“回主子话,是。”

九爷冷哼一声:“你可知罪?”秀月低声道:“奴婢一向谨言慎行,唯知小心侍候皇上,何罪之有?”

咣的一声,八爷重重地放下手中的茶碗,“贱婢!死到临头还巧言令色!”秀月一震,神色惊疑不定,强自镇定道:“奴婢一向安分守己,实在不知所犯何罪。”九爷哼哼冷笑,站起身来,缓步走到秀月跟前,猛地伸手擒住秀月的双颊将她头抬起,“这太子爷给了你多少好处,值得你这么为他卖命?”

秀月惊恐地回道:“九爷,奴婢一向只在御前侍候,与太子爷素无往来,何来卖命之说?”秀月的脸被捏住,这一句话,说得含含糊糊,却仍清晰可辩。十爷怒道:“大胆奴才,别以为你做的事没人知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探听皇音与阿哥动向,私下报与太子!九哥,跟这种奴才还费什么话,拖下去打上几十大板,我看她招还是不招!”九爷阴森冷笑,猛地放开手,将秀月甩开:“她若不吃敬酒,我有的是法子让她慢慢的体验。”九爷是出了名的狠毒,这句一出,秀月不禁全身战栗,挣扎着爬起,视线向我转来,哀求道:“安婉侍,奴婢与您姐妹相处多年,秀月的为人您也是知道的,您替我说一句话罢。”

姐妹?这时她竟要我说话?我看着她,心中不禁生出一丝怜悯,我慢慢地走到她跟前,低声问:“秀月,你后悔吗?”秀月脸色微僵,强挤出一丝笑:“安婉侍,秀月不知道你说什么?什么悔不悔的?”

“不知道吗?”我飘乎一笑,视线转到窗外,雨已如瀑布般急泄而下,窗外的树影颤动得如此急促,无力地任凭狂风暴雨作弄,随之摇摆,发出沙沙地声响,像是宣告着某种投降的讯息,一夜风雨过后,想必留下的会是满目疮痍的落叶。

“秀月,你听到吗?”我幽幽的气音,有种鬼声凄凄的悚然感。

秀月一愣,呐呐问:“什么?”我看着窗外摇曳的树影,笑道:“听,双喜在哭呢!”秀月一惊,哆嗦着,面色煞白,声音有些颤抖:“安婉侍,你糊涂了,双喜早已不在了,怎么会在这哭?”我惊诧地盯着她问:“咦?你没听到吗?双喜一直瞧着你,哭着问你为什么不放过她,她可一直什么也没说呢?”说着,我的手向外一指,“瞧,她在哪不是?”

秀月不禁顺着我的视线望去,正好一阵狂风吹来,那树影狂飙,如张牙舞爪的鬼魅扑来,秀月惨叫一声,瘫软在地,全身嗦嗦发抖:“不,不关我的事,不是我——”

“不是你什么?”我笑着逼近她问,秀月面色煞青,嘴唇蠕动,却迸不成声,我笑得越发粲灿,凑近她耳边道:“秀月,你猜得对,我也知道了呢,在草原上,我可是看了好一场春宫戏!”

秀月霍地一惊,瞠大双眼瞪我,眼神透出绝望的色彩,我的笑收住了,轻声问:“他值吗?”这样一个人,怎么值得温婉如月的她如此?

秀月的神色有一瞬间的恍惚,随即醒过神来,环视四周一眼,八爷,九爷神色淡定,慢条斯理地品着茶,仿佛眼前的一切不过一场可看可不看的戏,悠闲自得地嗅着茶香。秀月的脸上浮出绝望地神色,哀愁而悲伤,兀而,她敛去哀凄的神色,恍惚绽开一抹美艳的笑容:“第一次见到太子爷时,我才十四,入宫不到半年。”

秀月的脸上因回忆往事而起了一抹嫣红,“我从没见过他这么俊俏又傲气的男子,哄起女人来深情款款,教人就算明知他是做戏,也要禁不住的沉溺,安婉侍,我只是一个喜爱着太子的女人,他值不值,从不在我考虑之中。我第一次见他时,就知道我会甘心情愿为他做尽一切事。”

是吗?即便是她只是被人利用的一个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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