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袱里面,是本宫为香染准备的嫁妆。如今鸾鸣殿的情况,本宫也只能准备出这些了。你一定,要好好爱护香染,就算是本宫求你的。”
陆彦青见到包袱,立刻明白了寒雪的意思。可是,他能做的,便是及时将香染带出宫去让寒雪少一分牵挂。就算是出于私心吧,他早就想跟玄启请旨带香染出宫,只是香染一直不愿意,如今他不如领了寒雪的情。
“陆彦青不敢。夫人,陆彦青多谢夫人成全。”陆彦青一时竟然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表达自己对这个善良女子的谢意。
寒雪摇摇头,淡笑道:“是我该谢你,至少有你在,我不必再担心香染跟着我会出什么事。现在,我不求别的,只求陛下好好地,只求香染跟我家人好好的,只求睿儿好好的,只求你们所有人都好好地,别再出任何问题。”
寒雪的声调有些悲怆,似乎是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一般,平静,却带着令人无法忽视的决绝。
“夫人,陛下一定不会让夫人跟您的家人有事的。”说完,陆彦青却觉得自己的话没有任何的力量可言。如果要他选,他也一定会选择牺牲寒雪来化解这场战事。可是没有了寒雪,陛下该怎么办?
寒雪摇摇头,知道陆彦青说的只是安慰她的话。“陆侍卫,你能不能帮我跟陛下说一声,希望他无论如何都别让我家人有事。为了陛下,本宫愿意献出一切哪怕生命,只是,除了我的家人。蓝家,欠纳兰家的已经太多了,我不能看着他们再因为我有事。”
陆彦青应下,随即抱着香染离去。可是,他并不打算将寒雪的请求传达给玄启。要知道,她一句话就能让玄启所有的意志统统动摇。这个时候若让玄启听到寒雪的请求,他一定会不顾一切保全纳兰一家。而他,不能看着玄启为了一个女子毁了自己苦心经营的皇位。就算,是他对不起她吧。
苏晴瞧着寒雪直直望着陆彦青和香染离去的方向,久久不语,不由得心痛不已。从她认识寒雪以来,寒雪就是一直都在为别人考虑,寒雪先送走了香染,恐怕下一个,便是要送她走了吧。
苏晴将桌上凉透的饭菜和茶水热了一回又端上来,果然见寒雪看着她露出一个有话要说的表情来。
“夫人不必多想了,奴婢是陛下的人,陛下要奴婢照顾夫人,奴婢就绝对不会轻易离开夫人身边。除非是陛下下旨召奴婢回去,否则,夫人就是将奴婢绑了送回去,奴婢也要爬回鸾鸣殿里。”
苏晴将碗筷摆在寒雪面前,“夫人再吃些吧,刚才的饭菜,夫人一口都没有动。如果不好好照顾身体,怎么能等到陛下将所有的事情都解决好呢?夫人这些日子都瘦了一大圈,到时候小皇子若回到夫人身边不认得皮包骨头的母妃,夫人可别怪奴婢没有提醒夫人好好吃饭。”
寒雪愣了愣,随即被苏晴的话逗得笑开,之后又叹了一声道:“唉,苏晴,你这又是何苦。回去陛下身边,总好过在本宫这里受苦。更何况,本宫如今是个朝不保夕之人,你就不怕本宫连累你?”
“受苦?”苏晴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夫人多虑了。如果如今鸾鸣殿的情况叫做吃苦的话,那当年奴婢过的简直就是非人的生活,还有加入暗卫以后魔鬼一样的训练。如果奴婢连这个都受不了,那陛下看人的眼光就真的有问题了。”
寒雪因为苏晴的话心中轻松许多,可是一想到家人已经被关在天牢中数日,她就寝食难安。
苏晴看出寒雪的顾虑,便又轻声说道:“夫人还信不过陛下吗?纳兰老爷、纳兰夫人还有纳兰公子虽然身在天牢里,恐怕日子过得比夫人您现在还要舒适。陛下早就吩咐过为他们准备了单独的牢房,吃穿用度一应俱全,陛下这么做本就是为了将他们放在眼皮子地下保护起来,相对而言,夫人的情况更加严峻。”
寒雪想了想,也对啊,玄启答应她的事,从来都没有做不到过。只是,她还是好想见家人一面,见儿子一面,也见玄启一面。这样孤身一人的日子,真的太难熬了。
陆彦青将香染带出宫后,香染在陆府醒过来,便一直哭闹着要回宫里陪寒雪。陆彦青没办法,只能派人将香染严密地看管起来,甚至禁止她在陆府里随意走动。
玄启得知寒雪将香染送出了宫,并没有反对,只是嘱托陆彦青,一定不要辜负了寒雪的一番心意。玄启心中郁结,一直以为陆彦青是个木讷的人,却没想到他比自己要幸运的多,至少有心爱的女子陪在身边。而他和寒雪,何时才能熬到头呢?
不过,就快了,等风无痕从少昊国将一样证据带回来的时候,就是他一举消灭萧鼎的时候。
转眼秋去冬来,鸾鸣殿的窗外,夏日里茂密的树木已经飘零得只剩了满枝光秃秃的枝桠。金黄色的叶子零落在地上,因为没有人打扫,铺了厚厚的一层,踩上去吱吱作响。
原本光鲜的鸾鸣殿,如今却几乎变成了一座死殿。若不是还有两个人在这里生活,恐怕都会被人当成无人居住的空屋子。
寒雪每日坐在鸾鸣殿阁楼的窗边,瞧着不远处紫宸殿的书房,可是到了冬天,那里的窗子都是关着的,她连玄启的一片衣角都看不到。可她并不知道,每天夜里,玄启熟悉的身影同样会在窗边站好久好久,像她白日里一般,痴痴望着鸾鸣殿的方向发呆。
可笑的是,两座宫殿只隔了一道墙,如今却像是隔了千山万水,隔了难以跨越的鸿沟天堑。
期间,玄磊的少昊军队跟安宸的兵马几次交锋,各有输赢。虽然安宸第一仗输给了玄磊,可是后面的表现却丝毫不比他的父亲安将军逊色。两边僵持不下,安宸更是为玄磊统兵的才能大大叹服。倘若陵轩如今身逢乱世,还真是难以定论,玄启和玄磊究竟谁更适合坐上天子的宝座。
终于,玄启等的证据还是被风无痕在少昊国挖了出来,但是将证据送回来的并不是风无痕本人,风无痕被人困在少昊无法脱身,便由夜无名代劳先将调查到的证据送回,然后再带人返回头去寻风无痕。
玄启一直觉得风无痕的身份并不是珍宝阁当家那么简单,他的身后肯定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势力,可是他从来没想过去问风无痕十四年来他究竟做了什么,毕竟那对于风无痕来说,是一段痛不欲生的过往。
风无痕找到的,是一份关于萧鼎身家背景的调查资料。很难想象这个在陵轩待了一辈子的两朝元老,竟然是少昊人。只怕是细作当久了,位置坐高了,所以不想再受制于少昊,反是想陵轩控制在手中,自己当幕后皇帝吧。
玄启同玄英定下计策,若想一次将萧鼎手里的势力一举拿下,必须要有一个令他拿出所有力量的理由来。而这个理由,便是逼宫!二人决定造一个玄启不在宫中的假象,好让萧鼎以为自己有机可乘。
玄启当夜便下令废除萧婉的后位,而先帝不准他废后的圣旨如今在他眼中看来,不过就是一张废纸而已。他不愿意遵守,也没人能阻止他。
皇后加害太子生母,毒害潇湘和苏静萱的皇子嫁祸云舒夫人,当年无故小产丧命的桑美人,变作痴傻的芙蓉二美人,还有好多好多争宠斗恨致人丧命的后宫悬案,统统都将皇后牵扯在内。
原本萧婉还想抵抗,可当玄启将有力证据丢在她脚下的时候,她顿时无法反驳,而指认她的人证还是她身边最亲近的秦霜。玄启将萧婉杀害了秦霜家人的事告知秦霜的时候,秦霜只恨自己这么多年来,为萧婉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而这些事,都是经由秦霜的手去布置,再没人比秦霜更了解这个端庄贤惠的皇后娘娘,手段有多狠毒。
萧婉辩无可辩。
萧鼎得知萧婉被废后位的消息,当即便要入宫求见玄启,却被陆彦青挡在了御书房外。
慈安太后洞悉玄启和玄英意图逼反萧鼎的计策,心中也生出一条一箭双雕的计策。萧鼎生性狡猾,要让萧鼎放松警惕,便要有一个让他相信玄启不在宫中的理由。而玄启的死穴,即便是寒雪。
这日,慈安太后称病,将玄启召到长乐宫,说有些话想对玄启说。玄启虽然心中还气慈安太后不给寒雪一线生机,可毕竟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她生病,玄启心中总是不安心的。
可是,玄启却没想到,就在这一天之后,他许给寒雪的所有承诺在顷刻之间彻底瓦解崩塌。寒雪也没有想到,自己所有的希望、等待、忍耐,就在这一日难得的平静时光里,彻底化成泡影。
寒雪得到消息的时候,正坐在窗前聚精会神地为睿儿做衣服。这些日子以来,她每日都与针线布料为伴,睿儿的衣服一直从一岁做到七岁了,她还在不停地做,就怕假如有一天她不在了,睿儿会穿不到她亲手做的衣服。
每天,都会有人将生活必需的用品偷偷放在鸾鸣殿的门口,每隔三天还会附带一封信,将睿儿和家人的情况详详细细说给她知晓。她知道这些都是玄启的安排,她认得那是玄启的字迹。他的关心一点一滴无处不在,这让她觉得每天都有新的勇气支撑过一天又一天。
可是,真正的打击到来的时候,总是致命的。寒雪万万没有想到,当她还满怀希望,希望有一天她和玄启能不用顾忌任何事任何人开开心心相携过一辈子的时候,一道突如其来的圣旨,将她所有的期待和希望统统打碎成千千万万的碎片,一片一片,犹如锋利的刀刃,将她的身心都切割得血肉模糊。
这是一道赐死纳兰夫妇的圣旨,行刑的日子,就在当天的午时三刻,斩刑。而纳兰寒誉救治太后有功,判流刑。圣旨下达的时候,寒誉就已经被铐上沉重的锁链,上路了,寒雪甚至来不及跑到高高的城楼上看他一眼。
寒雪接过圣旨的时候,手都在剧烈的颤抖。她不相信,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相信玄启会下这样的圣旨。可是明黄色的绢帛上面,玄启苍劲有力的字迹,朱红色的玉玺印鉴,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跟传旨的太监所说一字不差!
手上原本轻薄的一卷圣旨,犹如缀着千万斤的铜铁一般,令寒雪的心一沉到底。刹那间,她似是被冰冷的湖水淹没一般,脑子里只剩了窒息的痛,冰冷的眼泪顺着冰冷的脸颊流下来,早已经分不清冰冷的是空气,是心里的雨,是血肉之躯,亦或是血液和灵魂。
所有的温暖都被无情的圣旨冻结起来,她的世界在转眼之间变成了另外一番摸样,如修罗地狱,令她心痛欲死。
寒雪眼前的水雾和耳边的声音愈渐遥远起来,只剩了心里遥远空旷的悲鸣,她突然就晕倒在地上,苏晴惊慌失措地上前想将寒雪唤醒,可当苏晴的指尖触上寒雪的肌肤时,她震惊地缩回了手,寒雪浑身冰冷到没有一丝温度,若不是还有呼吸在,真真会让人以为,她已经先一步在黄泉路上等着和家人团聚。
寒雪醒过来的时候,张开眼便看见玄英一脸忧虑地坐在床边看着她,一眨不眨,生怕一个不注意,她会消失一般。
玄英也不知道玄启为什么会突然下这样一道圣旨。他听说的时候,连忙便往宫里来想求见玄启,向他问个清楚明白,可得到的却是玄启早在圣旨下达的时候就出宫而去。如今,离行刑的时辰不到一个时辰,现在去寻玄启,根本是来不及的。
陆彦青早被玄启派出去布置对付萧鼎的一切事宜,韩征也在秘密为玄启办事因而不知所踪,求见太后,太后也以有病在身不愿见他,玄英也慌了神,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玄英也是不相信这道圣旨是玄启的意思,可是当苏晴将圣旨交给玄英的时候,玄英也震惊了,字迹和玉玺印鉴,不是玄启亲手所书又会是谁!他和玄启约定出宫的日子本来是在第二天的,玄启不告知他就提前一天出宫去的举动,恰恰说明他不愿意任何人在这个时候来问他这件事的原委!
寒雪醒过来,脑子里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要见玄启,她一定要见他,她要当面问他为什么,为什么眨眼之间,他就能将所有的承诺都抛在脑后。玄英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制止寒雪疯狂想要往外跑的举动。
玄英用力握住寒雪的手臂想要用力摇醒她,他大声朝她喊:“皇兄根本不在宫里,现在连我都见不到他,他根本没去我们约定好的地方等我。外面那么多人守着,你根本出不了鸾鸣殿,小雪儿,你冷静点儿!”
寒雪被玄启吼的愣在原地,脑子里有片刻的懵,随即又回过神来握住玄英的手哭着哀求:“玄英,我求你,你让我见他,你带我去见他,我要见他!我要当面问他,要当面听他亲口跟我说,他要杀我家人是跟我开玩笑的,那道圣旨不是他写的,他的所有承诺他都会做到的,他没骗我没哄我,求你了,你让我见他!”
寒雪说着,便要跪在地上求玄英,玄英一把将她拉起来,他无论如何都不能看着心爱的女子在自己面前下跪,为了她,他可以付出一切也在所不惜。可是,他现在也无计可施,眼看着行刑的时间就要到了,就算玄启现在人在宫里,等他讨了免死的圣旨前去救人,怕是也来不及了。
寒雪眼见着此时已经没有了分毫转圜的余地,浑身顿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软倒在地上。呵!原来她所有的努力和信念,换来的仍是一道草菅人命的圣旨吗!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她该知道,她早该知道。
如果她早知道,如果她早点醒悟,她在他而言根本不会是最重要的,江山啊,挡在她面前的是东方家十几代人的心血,她如何能争的过?如果她能早些猜中这个结局,这一切也许就不会发生了。
至少,让她见父母最后一面。如果,真的是命定的安排,那么便让她也跟着一起去吧。
寒雪收了哭泣和眼泪,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来,她突如其来镇定,令玄英和苏晴心头蓦地涌上一阵不好的预感来。
“小雪儿,你冷静一点儿,还没到最后关头,一定一定还有办法的,你别露出这样决绝的表情来吓我。”玄英握住寒雪的肩头,想将她眼里死灰一样的沉寂从她眼底赶走,可是他失败了。那里的光芒越来越冰冷,最后,连唯一的一丝神采都褪色成一片苍白灰暗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