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朝之后,玄启只觉得两边的太阳穴疼得似是要炸开一般,他昨夜守着寒雪,一夜都没合眼,其实他已经好久好久都没能睡个安稳觉了,算算时间,大概就是从寒雪身世被揭开,鸾鸣殿被封禁开始的吧。
很怀念最初那种安稳静好的日子,虽然不过是几个月前的事,可如今回想起来,却像是上辈子的事一样,觉得那个记忆很是久远。
大臣早都已经退了出去,大殿里只剩下了兄弟三人。玄英怒目瞪着玄磊,咬牙切齿道:“这下,安亲王满意了?小雪儿到底哪里得罪你了,你偏要致她于死地!小雪儿时常照拂沁太妃的生活,还总陪着羿儿去给年允芳扫墓。单看在这两件事的面子上,你不帮她也就罢了,却不该对她落井下石!”
玄英一阵义愤填膺的怒骂,令玄磊心中的各种复杂情绪一拥而上。然而更多的,却是出自对玄启的恨。
玄磊冷笑着扫视过揉着眉心的玄启和一脸怒容的玄英,“我母妃和允芳?呵呵,五弟不提她们还好,这一提起来,本王更是觉得自己今日的话没有说错。先皇当初要公平,所以将我母妃囚禁在宁心小筑,至今二十余年。陛下当初要公平,所以没有杀了殷冉。既然要说公平,如今证据确凿,云舒夫人论罪当斩。”
玄磊瞧着玄启疼痛欲裂无计可施的苦恼摸样,觉得实在大快人心。东方玄启啊东方玄启,没想到,你也有难以取舍的一天吗?
“东方玄磊,你的良心都去了哪里?”玄英指着玄磊的鼻子大骂道。
“行了,你们别争了。”玄启睁开布满血丝的眸子,不悦道:“安王还有什么事吗?你这次回京,就是为了看朕心里难受?恭喜你,你看见了。安王若想去看看沁太妃,就让韩征派人送你去。没事,你们就都退下吧,让朕一个人静一静。”
玄磊无视玄英盯着他的愤怒目光,只一抱拳道:“陛下,臣此次入京有些事要办。另外也希望能将哑奴带走。”
“哑奴?朕早就将她送回王府去了。”好一会儿,玄启才猛地瞪大眼睛反应过来:“难道说,她一直没有回去?”
关于哑奴就是年允芳的事,他应年允芳的要求,并没有跟玄磊提起一个字。他想,他是理解她的心情的,当他看见年允芳面纱下面的容貌时,他便知晓这个女子这几年来,究竟承受了多少的苦难。
当年那场诡异的火灾,虽然没有要了她的性命,可是却将她的脸烧得面目全非。饶是他,自己倘若变成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摸样,他也一定再也不会见寒雪的。
玄启相信,年允芳现在就在玄磊身边,如果他们还有缘分,总有一天,玄磊会将她认出来,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玄磊都会是那个为了她敢跟他这个天子挥剑相向的男人。他相信玄磊不会嫌弃年允芳,这一点他们都一样,一旦爱上了,就可以不离不弃一辈子。
可如今,哑奴没有回去安王府,那她的人究竟又会去了哪里?她不会是因为他发现了她的身份,所以又躲起来了吧!若真是如此,她就太傻了。
玄磊闻言,脸色一变,心中突然涌上一阵不好的预感来。可哑奴只是他府上的一个厨子,应当不会有什么人想要害她才对。或许,她只是有事要办吧。
“既然如此,臣告退了。”
玄磊去探望了母亲,刚刚跨出皇宫的宫门,就被萧鼎府上的家丁拦下。这只老狐狸,如今自身都难保了,难不成还想将他拖下水?玄磊在心中思量一番,便跟着家丁暗里去见了萧鼎。
萧鼎如今虽然被禁足在相府中,可宰相的派头依旧十足,相府里该奢华的依然奢华,该铺张的依旧铺张,玄磊嘲讽地看着这一切,倘若萧鼎想用这样的手段来粉饰太平表现他的问心无愧,恐怕玄启根本不会吃他这一套。
玄磊太了解他这个四弟的脾性,玄启虽然比他小好几岁,可做起事来一向雷厉风行而严谨,一旦动手,就绝对不会轻易停下,必要的时候,狠辣的手段恐怕连先帝都要自叹弗如。
“安王殿下看到老夫还风风光光地活着,是不是觉得很惊奇?”萧鼎看见玄磊略带嘲讽的目光,并不以为然,只是很悠闲地倒了杯茶请玄磊坐下。
“丞相不必客气了,如今丞相大人的处境,本王不便多留。丞相大人有什么指教,尽管说来,本王洗耳恭听便是。”玄磊撩起袍摆坐下道。
呵!萧鼎眼中的凶狠神色转瞬即逝,如今连这样的小辈都敢明目张胆地轻视他吗?待他重新回到朝堂的时候,他一定要让所有轻视他的人,跪在他脚下求饶!
“呵呵,指教算不上,只是老夫无意间得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老夫如今被禁足在家中,不能做什么,只好请王爷来一趟将此事告知王爷,是真是假,只能由王爷自己判断了。”
玄磊不屑地打量一番萧鼎奸猾的笑容,这只老狐狸不知道又想耍什么花招。真以为他和他合作,就一定要对他唯命是从吗?殊不知有句古话叫“此一时彼一时”,现在他们可是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了。也罢,听听他要说什么也好。
萧鼎将所有人都屏退出去,道:“安王爷这次入宫,是想顺便将那个叫哑奴的厨子带回王府吧。”
玄磊脸上的笑意立刻冻结起来,冷声道:“萧鼎,你派人跟踪我?你怎么知道哑奴的事?”
“呵呵,王爷别急。老臣岂敢跟踪王爷,只不过老臣在朝这么多年,宫里总是有几个人的。而且,皇后娘娘曾经跟老臣提起过哑奴,说她有些地方跟一位故人极为相似,老臣好奇之下便派人查了查这个哑奴的来历,自然知道她是安王爷带回来的厨娘。”
萧鼎顿了顿,又道:“只是,老臣在追查哑奴的时候,偶然发现了一些细微的线索。哑奴在王府这么久,难道王爷就不觉得,这个哑奴的身形跟举止,很像一个人吗?”
闻言,玄磊的脸色更是铁青起来。他知道萧鼎要说什么了,原来不止他觉得像,连皇后也觉得哑奴跟允芳某些地方极为相似吗?当初在边塞见到哑奴的时候,他也是因为这个才将哑奴留在了王府里。
有时候,哑奴给他的感觉就像允芳还在身边一样,可是他多次试探,得到的却是令人失望的结果。他以为是心魔作祟,加上日日思念允芳音容,因此才有了这样的错觉吧。再像,都不是一个人吧。
玄磊一直都是这样告诉自己的。可是,萧鼎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当年,淑妃娘娘出殡的头一天深夜里,有人瞧见陛下曾经送一名带着面纱的女子从密道往宫外去,这件事,就连跟陛下最亲近的瑞王爷都不知道。陛下为这名女子在江南安排了一处宅院,可是不久后,这处宅院突然失火,所有的人和物付之一炬。火灾之后,有人曾见一名身着黑衣面带黑纱的哑巴女人曾经去过这处宅院的废墟,似乎想找到什么。而哑奴离宫的时候,曾经送过太子殿下一块玉佩。”
说着,萧鼎将怀中的一张图纸拿出来交给玄磊道:“这便是那块玉佩的图样,皇后娘娘应老臣的要求,好不容易才从太子殿下那里拓来,据说是哑奴嘱咐过太子殿下,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别人看见这块玉佩,连陛下都不能,太子殿下是一时说漏了嘴,才让皇后娘娘得知有这样一块玉佩的存在。不知道王爷是否认得这上面的图案?只是,不知道陛下究竟将人送到了那里去。”
当玄磊展开图纸的一刻,他震惊地从椅子上跳起来,难以置信地死死盯着纸上的图案。
不可能,这不可能!带有这花纹的玉佩,是他当年亲手雕给允芳的定情信物,天底下绝对不会有第二块,也绝对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如果,哑奴曾经将这样一块玉佩交给羿儿,那么哑奴跟允芳究竟有什么关系,或者,她们真的是一个人?
一想到这个可能,玄磊就激动的浑身都在颤抖。他离开萧府,迫不及待地再次入宫去见玄启。玄启见到玄磊青白了一张脸,手里捏着一张图纸来见他,心中惊讶万分。
可是,当玄磊将玉佩的事告知玄启的时候,玄启的脸色比玄磊更是难看几分。没想到,玄磊最终还是知道了,最糟糕的是,玄磊还不是从他口中得知年允芳还活着的事。那么告诉玄磊此事的人,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最怕的,就是挑拨离间。
玄磊问玄启年允芳是不是还活着,哑奴是不是允芳的时候,玄启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答应过年允芳,除非她自己跟玄磊说出真相,否则他绝对不会干涉。可是如今这样的情形,他该说还是不该说!
最终,玄启还是承认了,可是他却交不出人来,玄磊根本不相信玄启已经将允芳送回了王府。如果,哑奴真的是允芳,她一定不会悄无声息地消失,她一定舍不得羿儿,至少她如果一直留在王府,还能偶尔见羿儿一面。
玄磊气愤地质问玄启将人藏起来,玄启辩解,玄磊哪里听得进去,气头上就更是口不择言地说了几句令玄启怒气冲天的话,兄弟俩甚至再次大打出手。
玄启本来最近因为各种事物缠身心烦不已,再加上对寒雪的愧疚,心里憋闷了很久的怒火一下子爆发起来,最后下令将玄磊禁足安王府,没有圣旨不得出京。
玄磊心中因为寻不到允芳踪迹万分焦急,此时自然不会听从玄启的摆布,当夜便使了金蝉脱壳的计策,一路快马奔回封地。半月之后,玄磊欲盗取安宸兵符,结果事败逃脱的消息便传回了京城。
又两个月,少昊突然进犯陵轩边境,带兵的竟然就是安亲王东方玄磊。玄磊打着旗号,说玄启处事不公徇私枉法,一不处置罪臣之女,二不追究寒雪刺杀太后谋害皇嗣的罪名,三不听朝臣苦心相劝执意维护寒雪到底等等几条不是。
玄磊扬言,说他身为陵轩王爷,身上流着东方家的血,不忍见东方家的天下因为玄启的昏庸毁于一旦,而他手中兵权早年被夺,因此只得向少昊借兵达成盟约,助他诛杀昏君,以正天道。
玄磊的兵马来势汹汹,再加上少昊的兵马一向都是骁勇善战勇猛无比,安宸虽有统兵的才能,但毕竟历练不足,一时措手不及中了玄磊的埋伏,身受箭伤,首战告败!
然而,玄磊身为陵轩皇家之后,却要向少昊借兵攻打自己的国家,种种借口之后,又有谁能说玄磊没有一丁点儿的野心呢?说白了,就是要“师出有名”。
至于事成之后,玄磊跟少昊达成了什么条件便不得而知。但,绝对会是对少昊有百利而无一弊的条件。但玄启心里比谁都清楚,导火索便是年允芳的失踪,若要化解此局,恐怕非要找到年允芳不可。但,背后利用年允芳挑拨离间之人,恐怕绝不会让他轻易如愿。
一时,陵轩朝堂乱作一团,文武大臣分成两派,一派主和,一派主战,甚至有人提出要萧鼎重回朝堂,萧鼎毕竟是两朝元老,又身为一国之相,听听他的意见,总是必要的。
玄启好不容易才能将萧鼎禁足在家中,岂能再让他复出朝堂?慈安太后自玄启亲政之后,便再也没有踏足朝堂之上。今日,却破天荒地再次踏上这个她曾经垂帘听政的宣政殿,要求玄启处置寒雪及纳兰一家,以令玄磊失去出兵的借口。
慈安太后说,玄磊的檄文中,字字句句都是指控玄启为了一个女人而弃江山黎民不顾,罔顾国法公私不分徇私包庇,确实不是明君该有的行为。如今玄磊打着是“以正天道”的旗号,这样则将陵轩置于反面的地位,有辱国体国威。只有处置了寒雪,才能改变这种局面,而使玄磊变成师出无名。
然,玄启反驳说蓝家的案情还没有察明,当年的真相正在日益明朗之中,若蓝将军真是冤枉的又当如何?他断不能因为东方玄磊无理取闹,便罔顾人命。慈安太后又以寒雪谋害皇子和当朝太后的罪名相逼,这一次玄启却不知该如何反驳。
确实,这两件对寒雪来说才是致命的。因为没有直接的证据能证明寒雪的清白,相反却是令寒雪并非清白无辜的言论愈加深入人心。只有他相信寒雪清白是不管用的,若因为他相信寒雪的为人便笃定寒雪是清白的,才真正坐实了他是个是非不分黑白不明的昏君这个罪名。
玄启气恼慈安太后三番四次欲要逼他杀掉寒雪,一怒之下以“后宫干政”的理由将慈安太后请回了长乐宫,慈安太后见玄启执意维护寒雪,心中气急,当场晕倒在宣政殿上。
这一天陵轩的朝堂与后宫里极为混乱,寒雪得知慈安太后晕倒在宣政殿上,心知自己此劫再也无法轻易度过。女子一旦跟江山牵扯在一起,便是到了红颜命薄的时候。自古以来,就没有红颜先江山而存在的道理。
她一直以为自己这一生,就算入了宫成了帝妃,也能平平静静地跟玄启度过这一生。他答应过她的,要许她一世安宁,可是他们都忘了,“一世安宁”的前提,是她永远永远都不要站在跟他的江山等同的位置上。否则,无论他有多爱她,也不能为她丢弃江山。
可这一天,终究还是无可避免地来到了。江山美人,永远都是江山放在前面的。就算玄启宁愿放弃帝位带她走,寒雪都不能看着他落下昏庸无道的千古骂名。
寒雪唤来苏晴,要苏晴请陆彦青来鸾鸣殿见她一面。如今,鸾鸣殿里只有苏晴和香染在她身边侍奉,其他的人,早已经分配回内务府供职。她平日里待那些宫人不薄,可真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却没有人有胆子违抗圣旨,陪她在鸾鸣殿里吃苦。人性本来就是如此,她明白,也不埋怨。只希望自己万一真有个什么,那些侍奉过她的宫人,不会因为她受到牵连。
陆彦青踏进鸾鸣殿,正瞧见寒雪坐在桌边,粗陋的饭菜早已经凉透了,而另一边的香染,茶水打翻在地,人也不醒人事,趴在桌子上昏迷不醒。
陆彦青脸色大变,连忙奔过去将香染抱起来,发觉香染只是中了蒙汗药这才放心下来,用质问的眼神问寒雪,为何要对香染如此。
寒雪没有多做辩解,她只笑了笑,从屋里取出早已经为香染准备好的包袱交到陆彦青手中:“香染以后交给你。香染自小跟在我身边,不用这样的方法,是绝对无法说服她出宫去的。以后,我就把香染托付给你,你要好好照顾她,别让她受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