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上的武林人,最讲究的是什么。
是规矩,是义气,是承诺。
道上的人,自然要讲规矩,许多人都以为草莽中人,一言不合动辄杀人,其实江湖人也是能吵吵就尽量不要动手,因为一旦动手,便是不死不休,还要将双反的亲朋好友全部都牵扯到世代无休的恩怨情仇里去。
至于义气么,很容易理解,这其中难免有些斩鸡头烧黄纸,义结金兰至死不渝的情怀,然而现实一点,更多的还是利益的牵扯。
最后一点很好理解,也是行走江湖最重要的一点,那便是信守承诺。
人无信不立,这句话被士大夫们公认为做人的准则之一,但武林人其实也最注重这一条,越是有身份地位的人,就越需要信守自己的承诺。
也正是因为这样,苏牧才笃定自己应该不会很顺利的死去。
因为那个人答应过要救他一次,那么关键时刻,那个人就一定会出现。
他信得过那个人,因为整座武林,都信得过那个人。
安茹亲王因为中了乔道清的奇毒,人格分化成了两部分,沒有吸食那玉瓶之中的粉末,他便保持着安茹亲王这部分记忆,而吸食了之后,他便回归到北玄武法王的身份记忆。
只有乔道清的解药,才能够使他获得自己的全部记忆。
虽然苏牧一直在努力研究,但事态一直发展得很紧迫,他并沒有太多的机会去做这件事情。
他也曾经事情的真相都告诉过安茹亲王,反正牢里的生活枯燥无聊,两个人天南地北什么都聊,苏牧也将北玄武法王的一些东西都告诉安茹亲王。
不过说到一些共通之处时,安茹亲王被毒药压制着的记忆就会被激起,体内毒素就会发作,让他头痛欲裂,慢慢的苏牧也就不敢再提这一茬了。
哪怕如此,安茹亲王还是记得苏牧说过的那个人,并不是因为那个人跟他一样,是大光明教的法王,而是因为当初他在西域流亡之时,便与那人结下了深厚的情谊。
这个人就是东方青龙法王,撒白魔。
自从杭州陷落之后,撒白魔便带着大光明教的高手,离开了杭州,壮大圣教的同时,也不断寻找着刺杀方腊,报仇雪恨的机会。
虽然苏牧在最关键的时候,为他们提供了资助,使得大光明教的力量得以保存下來,但并不代表他们就成了苏牧的打手和保镖。
他们始终以重现圣教荣光为终极目标,而且朝廷一直打压他们,将他们视为邪教妖魔。
他们也不可能因为一个苏牧,而成为朝廷的走狗,甚至不可能与朝廷势力勾结,一同对付方腊。
他们拥有着极强的尊严和自信,方腊是他们的死仇,报仇自然要靠自己的力量。
所以当初他们果决的离开杭州,是沒有一点点非议的。
但撒白魔答应过杨红莲,答应过苏牧,在苏牧生死攸关的时候,会举全教之力,救苏牧一次,一报答苏牧当初的资助之恩。
苏牧之所以笃定自己不会死,便是因为撒白魔的这一句承诺。
当安茹亲王听说撒白魔这个名字之后,脑子开始混乱起來,头疼了好久,才想起來撒白魔的真名來。
一想到这个最喜欢将不可能变为可能的男人,安茹亲王也是笑了,他也沒想到苏牧竟然会与撒白魔有这样一层关系。
想起当初他与撒白魔在西域游历的日子,安茹亲王便将这些故事都娓娓道來,让苏牧看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青龙法王。
至于撒白魔嘛,现在自然是在杭州附近的。
他们的根基在大南方,随着方腊的步步迫害和侵吞,他们的势力最终缩回到了福建。
但他们的精锐其实一直都在杭州,原因很简单,他们要杀方腊报仇,而方腊就在杭州。
只有方腊死了,他们才能够唤醒那数以百万计的迷途教众,才能暴乱反正,将方腊错误解读的教义,都更正过來,让那些追随方腊的教徒们幡然醒悟。
人都说蛇有蛇路,蚁有蚁路,撒白魔他们想要留在杭州,便自然有留在杭州的办法。
杭州陷落之后,他们便撤了出去,而后杨红莲悄然返回,暗中保护苏牧,那个时候,撒白魔其实就在杨红莲的身边。
苏牧独闯天牢,拯救陆青花,在天牢前面大开杀戒,获得铡刀苏的名号之时,杨红莲和撒白魔便在暗中保护着苏牧。
因为他始终谨记着自己对苏牧做过的承诺。
这一次,苏牧要被斩首示众,他自然也是知晓的,事实上他已经将教中的高手都聚集在了一起,眼下正商议着如何救苏牧。
“以方腊和方七佛的脾性,哪怕让一个人死,也要压榨出最后一丝丝价值來,苏牧必定会被当众斩首,说不得哪天朝廷的走狗发动总攻,便是苏牧被斩首祭旗的日子。”
“这样做会大振士气,方七佛绝对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所以除了紧盯方腊军的动向之外,咱们也必须时刻关注大焱那些狗军的走向。”
撒白魔是大光明教眼下当之无愧的掌舵人,肩负着重振圣教,报仇雪恨的重任,诸多高手对他自然唯命是从。
他本身就是个心思深沉智慧过人的睿智之人,又博学多才见多识广,手底下更不乏能人异士,此时自是纷纷建言。
“也就是说,咱们要救苏牧,只能赶在大焱发动总攻之前了,一旦苏牧被押上刑场,必定是三军齐聚,想要万军丛中救人,哪怕拼光了咱们这些老头子,也很难做到。”
“城外发來的情报虽然有些模糊,但还是能够推断得出來,童贯这阉贼好大喜功,不出半个月,大军休整过來,便会发动总攻,咱们的计划也要加紧步伐了。”
“天牢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撒白魔一改往日的散漫,连大葫芦里的屠苏酒都不喝了,面色凝重地问道。
“苏牧虽然很讨人厌,但却是方七佛振奋军心的最后手段,方腊的军队一败涂地,眼下防线已经缩到了杭州,若杭州再败,他们只能退回更南方的青溪老巢,所以天牢眼下也是守卫森严。”
“北玄武法王的奇毒还沒有解除,但关键时刻却能够为苏牧卖命,二人的身体状况也已经恢复到了巅峰状态,若咱们奇袭天牢,应该是最佳的方案了。”
“嗯...”听取了意见之后,撒白魔很快就陷入了沉思之中。
他们能够安然潜伏于杭州至今,却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方腊的眼线布满全城每一个角落,他们每两天就要换一个据点,时不时还会遭遇围剿,弟兄们在围剿之中,损失也很大。
如果按照现在的实力,想要冲破天牢,劫走苏牧,虽然不是不能办到,但损失和代价却太过巨大。
撒白魔要坚守自己的承诺,要对苏牧报恩,这无可厚非,可为了一个苏牧,将大光明教所有的底子都打光,显然也不是他乐意看到的。
这些高手无一不是大光明教的精锐,他们的绝世好武艺到还在其次,重要的是他们都是深明教义的死忠信徒,对教义的解读也最是到位,可以说是大光明教的正统传承。
往后方腊兵败,数以百万计的信徒将再次面临失去信仰的危机,那便是大光明教卷土重來的最佳时机,到时他还需要倚赖这些长老们,去宣讲教义,聚拢教徒。
他的内心也在挣扎,虽然他看起來永远像睡不醒的醉鬼,但他从來都是说一不二的人。
到底是信守承诺,拼尽全力去救苏牧,还是食言一次,袖手旁观,眼睁睁看着苏牧去死,却将大光明教的传承力量保存下來,这实在是个让人很为难的抉择。
人都说慈不掌兵义不掌财,作为大光明教的话事人,答案其实是显而易见的,换作随便一个人,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放弃苏牧。
可如果堂堂大*法王都无法坚守自己的诺言,他又如何维护自己的威望,继续统领手底下的弟兄。
今天为了延续圣教而放弃了苏牧,明天会不会为了延续圣教而放弃他们这些弟兄。
推己及人,将心比心,明知道这次的行动危险重重,其实诸多弟兄们还是倾向于后面的一种选择,那就是救苏牧。
大光明教的前身是摩尼教,虽然他们在中土大陆也有过极其辉煌的时代,但历朝历代许多帝皇,都喜欢将他们视为邪教,圣教遭受朝廷打压已经成为了常态。
他们也早已习惯了这种生活,崇信大光明的百万圣教信徒,在历史的长河之中,大半的时间却需要活在黑暗的地下世界之中,这种经历,换谁都受不了。
也正是因为一次次的镇压,让他们获得了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的智慧。
方七佛最重人心,其实这一套还不是从他们摩尼教这里学去的。
在这件事上,他们又岂能输给方七佛这个西贝货。
经过了长时间的沉默之后,撒白魔终于抬起头來,那惺忪醉眼终于散发出绝决的光芒來。
“制定计划救人吧。”
此言一出,在场的弟兄们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來,撒白魔也知道,自己这个决策是正确的。
而此时,门外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女声來。
“法王果真沒有让吾等失望。”
一袭黑衣的杨红莲出现在门外,身后是燕青等一大批高手,看得大光明教的诸人是双眼发亮。
有了这些援手,他们就可以在保存实力的前提下,救出苏牧,可谓两全其美了。
“圣女终于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