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達琪/梅克爾獨沽「自由」一味?
曾执政十六年并颇受好评的德国前总理梅克尔出版回忆录「自由」,记录她在东德成长、经历一统,带领德国周旋世界的生命历程及经验归纳,其中有不少在关键时刻决策的细节描述,揭露理想与现实的拉锯,及对「自由」信念的终极坚持。但为何只有自由?平等呢?民主呢?
回顾她自二○○五到二○二一年领导德国的十六年间,面临剧变世界,最明显的就是中国崛起,美国渐失独霸地位,并将中国视为长期竞争对手。冷战时期自由民主对立于极权专制的二极分化,再次启动;拜登政府似更努力要将时钟拨回一九五○至七○年代,将中、俄等一起驱赶为邪恶专制势力,美国则仍是带领自由民主阵营的龙头老大。梅克尔选自由为标,站边清楚,但不强调民主,更不触及法国大革命时代与自由一起被推崇的平等,应是有其深思熟虑。
梅克尔既选了美国队,自然会凸显与美国敌对方—中国体制的重大差异。她提到,社会上不存在一个能为所有人找到最佳道路并决定一切的团体,因为这将导致个人的不自由,且认为这信念是她与习近平的根本分歧。这段话的反推应是她认为习的信念为:社会上存在一个能为所有人找到最佳道路并决定一切的团体,所以会牺牲个人自由来顺服该团体的带领。或可说从梅克尔的视角来看,她和习近平的关键不同之处,就是相不相信有超越凡俗的菁英群,能规画领导大众发展出最佳的未来。既是信念,就无绝对的对错,但梅克尔在意的是「相信菁英领导就会牺牲个人自由」。笔者好奇的是,梅克尔的信念来自何处?
梅克尔这番话,很近似美国政治经济学者林伯隆的说法,他在「政治与市场」一书中以「人之模式」专章列出模式一相信秀异菁英,及模式二不相信的群体组织发展方式。前者需要不够优秀的群众配合大政方针,按计划逐步发展出终极的平等自由社会(如共产或大同世界),这个模式的推论前提是:人生而不平等。而不相信有群体优秀到足以带领未来的模式二,必须让人有言论自由,在争辩议论中寻找可被接受之方案来渐进改革、不怕犯错的发展社会;但人人要发言,秩序必大乱,所以建立程序制度为重中之重,其前提假设却是:人生而平等。
就真实经验,接受「人生而不平等」的机率应远大于「生而平等」;连孙逸仙先生都承认人有「圣贤才智平庸愚劣」天生之不平等,那梅克尔支持模式二及其背后预设「人生而平等」的底气在哪?林伯隆指出,西方基督教信仰是关键,因为其教义彰显神是造物者,本身完全;而人被造,对照于神,从不完美,人人均有缺点会犯错,所以平等。其实当代自由民主体制也是从「人人会犯错」这一立基,发展出制度大于个人、权力要制衡分立的制度机制。
笔者不知梅克尔是否读过林伯隆的著作,但她说的话与林氏如此契合,且独沽自由一味,她父亲为牧师的背景应有一定的影响力;而她经历东德共产党的统治,高悬共产理念,强调社会平等,强推计划经济,管制个人自由,却不能裨益众生,更奢谈强国富民,也让她难记挂平等。当代的自由民主体制,虽以保障个人自由为标记,但民主的实践,以美国为典范检视,却似落入富人寡头统治的窠臼。或者梅克尔的感叹是:美国与中国均说自己民主,却各有问题;平等则靠信仰,说了没用!只有自由,最能区隔两大霸权阵营国家政治制度的差别!
(作者为中山大学政治所荣誉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