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捕捉时光的历程

用纸:80g纯质纸

新民说10月新书

本书并不打算写成一本有关钟表和计时器的严肃的技术论文,尽管书中可能会涉及一些设计精巧的钟表和计时器。本书也不是为探讨时间本质而撰写的学术性或哲学性著作(这种工作还是要交由真正的智者来完成)。此外,它也不应被视为对人类在过去的数千年里试图驯服时间的一种权威记述——因为这样的努力注定是徒劳的,恰如克努特国王一般。

如果上述文段仍然阻挡不了您对本书的阅读兴趣,那么我建议您姑且将本书看成一本短篇故事集,故事之间的关联相对松散,每一节都可独立成篇,自成其乐;但如果您按照顺序来读,它们就会如同缀连起来的珍珠宝石一般,交相辉映,相得益彰。

或者说,这至少是我的愿望——只希望我的文字能够担得起这种比喻。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书中所挑选的28件计时器都以各自的方式对历史有所贡献,并将带领我们踏上一段时光之旅:从中石器时代的苏格兰到堪称“美好时代”(Belle Époque)的巴黎,从地中海海底到月球表面,从查理曼王朝的宫廷到泛美航空波音客机的驾驶舱,从英王詹姆斯一世时期的伦敦到11世纪的中国。

无论这些故事看起来有多么不同,它们都是由一条共同的丝线串起的,那就是人类的创造力,以及常常如影随形般展现出的美。钟表通常是科学与艺术的结合体,齿轮比例的精确性与金匠精细打造的才能往往同等重要。在我看来,完美的钟表一定是引人入胜和赏心悦目的。在本书中,你将会见到一些例子,能够达到这两条标准当中的一条,或兼而有之。

可以说,对时间的理解让人类变得不同;因此不难理解,我们为何既珍惜时间,又珍视这种用来标记时间的机器。实际上,整个人类文明史也可以被看成是人类不断发展的时间观念的历史,以及人类用以对这些观念进行解读的器具的历史。

人类最初对于时间的感受可以说正是“上天”赐予的。地球围绕地轴的自转产生了日夜的交替,而地球围绕太阳所做的历时365.25天(左右)的椭圆轨道公转被人类称为“年”。与此同时,月亮提供了一种可供观察的盈亏现象,一个周期大约需要29.5天,由此我们产生了“月”的概念。当然,问题在于太阳与月亮的运行周期并不十分协调,原始人类可能早在1.2万年前就在努力解决其带来的不便。

数千年来,阳历与阴历之间的调和问题一直在困扰着人类,时至今日依然如此。巴比伦的天文学家发现,这两个历法每19年便会重合一次,古希腊天文学家、雅典的默冬(Meton of Athens)则以他的名字为这一使用至公元前46年的历法命名。

然而,虽然这样的历法已相对有序,但19年的周期很长,而且人们对时间的认知也日益精确。在古巴比伦,人们将白天划分为12个小时,并刻画在日晷上;埃及人已经学会利用星星的位置来推断夜间的时刻。我们现在用的“秒”和“分”(1分钟为60秒,

1小时为60分)则源于六十进制计数法,这种计数法在约5000年前的美索不达米亚地区是主流。

当然,“分”和“秒”都是一些比较抽象的概念,其数学意义大于时间意义,并且人们又从这一体系当中衍生出了360度的经线,将整个世界进行了切分(正如我们在后文即将看到的,到了18世纪,经度将与人类对准确性的不懈追求再次相连)。数百年来,与哲学领域的众多戈尔迪乌姆之结(Gordian Knot)一样难解的除了数学、天文学、占星学和神学,还有时间。

在法老埃及时期,随着水钟的发明,人们有了测量时间的方法(通过观察液体从容器中均匀流出的量)。至此,人类终于将时间从天体上夺取了下来,并逐渐开始运用这一几乎是普罗米修斯式的天赋。当然,对于大部分人来说,他们并不需要过于精确的时间。当你向一个中世纪的农民询问时间时,他或许会告诉你当前是哪个季节。尽管如此,到了中世纪早期,一种结合了水钟与太阳观测的计时方法指导着人们方方面面的活动,包括城市大门的关闭和信徒的祈祷——这些都是通过人力敲钟的方式传递听觉信号来实现的。

机械钟发明者的身份目前尚不可知,但随着13世纪机械钟在欧洲出现,文艺复兴以及被称为“大发现时代”的欧洲主导时期也接踵而至。在卡尔·马克思看来,机械钟的重要性毋庸置疑。他在1863年给恩格斯的信中写道:“钟表是第一个应用于实际目的的自动机;匀速运动生产的全部理论就是在它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尽管时间是抽象的,但它已成为经济学的终极追求。马克思认为,工厂的时钟已经成为去人性化和人类劳动商品化的标志。

对时间的追求,以及尝试用机械去记录时间的努力,涉及一些拥有强烈个性的伟大人物,他们通过顽强的毅力、与生俱来的才华或纯粹的怪癖,将自己的名字留在了记录时间的历史中:从史前人类到宇航员,这些书页讲述了一段关于人类“发明”时间的故事。这段故事始于人类仰望明月之夜,终于人类登上月球之时。

那些抵挡不住钟表诱惑的人径自走入了一个充满无尽魔力的世界:这是一个由机械部件构成的微缩世界,这些机械的功能多种多样,小至日常报时,大至预测天体的运行。对所有人来说,它们的魅力是相同的:无论是对法老、18世纪的法国王后、20世纪的商业巨擘,还是对成长于20世纪70年代的笔者,均是如此。

在笔者成长的年代,由电池驱动的手表风靡一时,而在旧货商店或跳蚤市场,仅需花几便士就可以淘到一块老式的机械表。

我会将它一直戴在手上,直到它坏掉,或是我有了另一个喜爱的款式。手表属于日常用品,但我能感受到它们承载的美。当我把它们戴在手腕上时,确实稍稍提升了我的生活体验。另一个让我感到惊叹的地方在于,手表那不知疲倦的功能特质竟寓居于不过硬币大小的空间里。宝石的数量、“自动上链”功能,以及“瑞士制造”的自豪感,这些元素都在表盘上展现得淋漓尽致。表壳的背面则罗列着它们所具备的一系列防护属性:防水、防震、防尘、抗磁……

我对手表的这种魔力毫无抵抗力,从此沉迷其中,无法自拔。我家房子后面有一小块空地,我们开玩笑地把它叫作“花园”,那里还有一间存放杂物的小屋。几年前,我的小儿子从小屋里翻出了一个包裹袋,里面装满了老旧的手表。至此,我所收藏的手表的数量终于大白于天下。最令我感到惊讶的是,我的小儿子用拇指和食指逐个拨弄了几下,给它们上了上发条,很多手表就再次焕发了生机。他玩得很起劲,就像从前的我一样。在这一意外之喜的感召下,我们也对百达翡丽(Patek Philippe)的那句广告词有了新的体会,即你从来都没有真正地拥有过一块手表,只不过为下一代保管而已。(或者就像这些手表一样,被束之高阁,一放就是20年,直到后代于偶然间发现它们。)

可惜我早期对手表的收藏是相当盲目的,因此藏品当中并没有百达翡丽的手表。但它的这个广告语之所以变得如此家喻户晓,甚至连那些从未拥有(或者说保管)过百达翡丽手表的人都有所了解,就在于我们虽然随时随地略一抬手就能从手表上获悉当前的时间,但我们仍然认为钟表承载着一种内在的价值。(既然如此,我们为何还要给它们穿金戴银,使它们看起来活像一个中世纪的圣物箱?)

钟表可以被视为来自另一个时代的使者。在为编写本书而进行寻访考察的过程中,我曾循着威斯敏斯特宫的钟塔的台阶向上攀爬,每当听到塔顶传来的钟鸣声,我都会情不自禁地想起维多利亚时代的那些建造者,他们修建了这座被后人(略显张冠李戴地)称为“大本钟”的钟塔,并将它安置在当时世界最大帝国的版图与权力的中心。帝国已远,但这座钟塔仍作为一个国家的缩影,与埃菲尔铁塔、帝国大厦、泰姬陵、罗马斗兽场以及中国的万里长城一道,成为人类建筑的杰作。

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能够将这些机械物件转化成人类情感的寄托。有时候,这些情感会显得如此强烈,以至一块小小的钟表便足以点燃人们内心的热情,使人们心甘情愿地豪掷数百万之资(曾有人花了将近1800万英镑),只为有幸成为这件物品的守护者,将自己的名字写进它的历史。

正是这些物品本身所承载的故事,让本书中的计时器(包括其他很多钟表)显得如此不凡,我希望我所挑选的这几件物品足以让读者领略其中的神奇内涵,即使是在外观上相当简陋的、出现于旧石器时代非洲的“伊尚戈”(Ishango)骨,我们的故事就是从它讲起。

(本文选编自[英]尼古拉斯·福克斯《驯服时间:捕捉时光之旅》,张朋亮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