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探宝成裕元厂仇台标语

厂区四处可见仇台标语,如「台湾老并不把大陆人当人看,我们一定要和它(他)们斗争到底,和那些大陆汉奸,大陆走狗到底,打倒台湾佬!打倒大陆走狗汉奸!」按说,像裕元工人罢工这样呈现着典型的劳资矛盾诸要素的维权活动,最方便的话语,是诉诸「阶级」,但正像我们看到的,工人们在动员伊始,就诉诸「族群」,这就不能不引起人们的深思。

抗争诉诸族群对立

自然,对于东莞罢工的工人采取这样一种动员方式本身,应给与充分的理解和同情。因为他们的生存空间逼仄,而一位香港学者也表示:「不少台资大厂根本就是一个族群统治味道浓厚的资本专制国度,工厂体制也有清晰的族群层级……」这是此种动员方式的现实基础。

从以往沿海工人罢工维权的事例看,如果是外资企业,诉诸「族群」、乃至「民族」,比诉诸「阶级」,具有更大的感染力和动员力,这构成了本文分析的焦点,即「观念是如何塑造历史的」。

回顾中国现代史,我们是不缺乏「阶级」话语和「阶级论」视野的,而这种话语和视野也不无正确性和深刻性。这不仅因为诉诸政治经济学可以发现,在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中,工人被榨取了剩余价值;而且,即使在肯定「资本主义」在组织经济活动中的优越性(效率、活力等),那么也存在着一个「资本」不安于「经济」,进而跨入「社会」和「政治」领域的僭越行为,从而构成了对社会和政治的伤害。

但是历史恰恰在「阔步前进」中行使了它的「狡计」:在一个声称「劳工胜利」的国度,却没有就势把「阶级」仅仅视作一种「关系」,反而将其视作一种「位置」,给予强制性的凝固化。于是,在长达近30年的历史中,阶级身分成为中国人的一个沉重的负担。不仅被划为「地主」、「富农」、「资本家」的人们饱受政治歧视,连他们的子女也一同受到歧视,造成深深的社会伤害。

所以,当1970年代后期「拨乱反正」时,不仅抛弃了「把阶级意识极端化」,而且连「阶级」话语和「阶级论」视野本身,也一同弃之如敝屣。而后者则主要表现在那个时代的启蒙知识者那里。我自己就是这个知识群中的一份子,至今清晰地记得自己当时是如何厌恶「阶级」这样的字眼的,连兴奋地阅读吉拉斯的《新阶级》时,也丝毫无察其中以马克思主义阶级论为基础的方法论意识。

就像前一个时代,社会以强力将「阶级」意识极端化一样,在新的时代,知识者又以心理强力将「非阶级/反阶级」意识极端化,看起来南辕北辙,骨子里或逻辑上却一模一样。接下来的时代,在市场经济孕育发展和新的阶级关系重新形成之际,在最需要与之对应的理论和话语的时刻,「阶级」话语却停止了生产。这一切都是在无意识中发生的。启蒙知识者「正确地」凝望着「老伤疤」,却「错误地」忽视着「新伤痕」。

刻意规避阶级意识

回到裕元工人那里,会发现,这种「中立」的词语完全掩盖工人饱受欺诈和委屈的处境,更像把「不正常」予以「正常化」的某种努力。与此同时,在启蒙知识者停止「生产」的地方,消费者也停止了「使用」。民众并非生活在真空中,某种来自主流意识形态的民族主义,会以变形的方式,如变形为「族群主义」,暗中发酵,在完全不适当的方式影响着大众。

这就是裕元工人维权时,在本该启用「阶级」话语之处,却启用了「族群」话语的诡谲之处。事实上,适当的「阶级」意识,会中和极端的「民族/族群」意识。但在需要提供这种话语供给之时,启蒙知识者却留下了空白,并以「空白」参与了观念对历史的塑造。

这,不能不说是启蒙知识者的失责!(作者为广东外语外贸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