瘂弦為台灣文壇打造黃金盛世 卻感嘆「沒有完成自己」

1968年,作家林海音镜头底下的诗坛二弦—纪弦(左)与痖弦。图/洪范书店提供

92岁辞世的诗人痖弦,一生精采跌宕。他历经战争离乱,来台后身兼诗人、编辑与评论家,创办诗刊与出版社,还曾在话剧中演国父拿下影帝,成为台湾现代文坛重要的奠基者。但他在90岁时受访回首一生,却认为「我就是一个没有完成的人」,感叹自己诗写得太少,「世界上最大的悲剧,就是没有完成自己。」然而痖弦鼓励扶植无数文坛新秀、打造台湾文坛的黄金盛世;创办的「创世纪」诗刊迈向70周年,持续往痖弦曾许愿的「世界最长寿诗刊」迈进。痖弦批判自己的「未完成」,其实是为他人创造了许多「完成」。

痖弦17岁那年跟着学校南迁流亡、参军来台。1953年参加诗人覃子豪担任班主任的中华文艺函授学校诗歌班,正式提笔接下现代诗的火种。他在军中想家时会躲起来拉二胡,认为二胡「哑哑的声音」可以表达他思乡的心情,创作便以「痖弦」为笔名。母亲和故乡是痖弦这辈子永远的遗憾,曾告诉记者「如果可以让我用一辈子的浮名换和妈妈过一辈子,我肯定换。」

痖弦廿一岁提笔写诗,不到卅岁诗艺便达到颠峰,却在四十岁前停笔。和痖弦一起创办「创世纪」的「诗魔」洛夫,写诗却写到生命最后一刻,两人形成鲜明对比。「痖弦停笔」一直是台湾诗坛的世纪之谜,他自己也说不出原因,只说「诗的创作是娇嫩的艺术,停了就接不上」。但他和记者闲聊时曾透露「有几首诗锁在抽屉」没发表,应是对诗作要求过高不愿轻易示人。

痖弦对于自己一生只写了一本诗集,始终耿耿于怀。他曾跟女儿感叹诗写得太少,「爸爸一生的文学与人生,都失败了。」女儿却回「没有什么比失败的人生更像一首诗。」父女之间的对话就像一首诗。

痖弦主编联合报副刊逾廿年,和主编中时人间副刊的高信疆共同撑起台湾文坛的黄金年代。痖弦曾说,他和高信疆跟作家「交朋友」的方式迥异。高信疆喜欢吃饭邀稿,他则长于写信,「很少作家不回我的信」。

「尊敬文字的年代,一张纸都不能丢。」他从台湾移民到加拿大时,带着三千多封与文人交往的书信一起移民异乡,还打造了一间收藏室好好收藏。「我们写了大量的信,纯洁、认真、值得怀念。」痖弦说,珍藏这些信件等于珍藏一个时代,「不是我多么重要,是我接触的人重要;不是我多么了不起,是我接触的时代了不起。」这些书信如今都成为研究台湾文学的珍贵史料。

痖弦虽然不再写诗,但他担任文学编辑多年,提携鼓励了许多如今的文坛大家,包括小野、林怀民、席慕蓉、蒋勋、吴晟等人,对文坛的贡献不亚于写诗。他形容许多文学编辑「只采花、不种花」,但他的原则是「采花又种花」。遇到作品不够成熟的新人,痖弦不直接退稿,而是写信告诉作者「你很有希望,已到发表边缘」。作家蒋勋高中时写了一首诗送给痖弦看,当时他对创作毫无信心,痖弦却挑出其中两句大赞,蒋勋从此一路写下去。

痖弦回顾自己诗作,认为许多都是对家乡的怀念,形容自己这一代是「一棵树拔出来移栽到新的地方」,创作是「把异乡变成故乡的过程」,痛苦却动人。他的最后一部作品「痖弦回忆录」,以动人的口述历史带领读者回到自己颠沛流离的前半生,受访时感慨「我认为我们经历的悲剧超越了人类负荷的极限,是悲惨中的悲惨」,痛惜这样惊心动魄的时代「没几部长篇小说留下来纪念」。痖弦曾说如果再提笔写诗,写的还是故乡;他虽然没能再提起诗笔,却用一部回忆录完成了再写故乡的心愿,也为他这一代人所经历的惊心动魄留下文字的见证。

诗人痖弦92岁辞世。图/台湾文学馆提供